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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5版:民间

博导自曝两种社区“自治”经历

  身为中科院一名博士生导师,周伟东一辈子都在摆弄数学模型,却又对社区治理相当着迷。 

  他近20年的社区生活可以一分为二:前10年,寄居日本,还当上了日本社区自治会的会长;后10年,回国定居广州,正赶上中国住房体制改革以及由此带来的城市社区蓬勃发展的进程。 

  今年秋天,这位中科院南海海洋研究所的研究员,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把自己10多年前在日本担任类似业委会主任的经历一股脑儿地写了出来,贴到“天涯社区”。没想到,很快成了热帖。“早在10多年前,日本的社区就已经如此和谐,值得国人反思,学习和改变。”有人跟帖感叹。

  日本社区没有头儿照样转

  周伟东于1989年前往有“日本硅谷”之称的筑波市攻读博士学位。几年后,他和妻子搬到一个名叫“松代三丁目”的社区。在那里,他第一次知道有小区自治会这样的组织。 

  后来他发现,这类自治会,既非营利的公司,又和政府机构毫无关系,只是居民自然形成的自治组织,却同时拥有类似中国的物业公司、居委会、业主委员会等多项权责。 

  不过这位26岁之后才走出国门的研究生还是延续了固有的行事习惯——对工作和学习之外的“俗事”漠不关心。 

  1998年4月,自治会举行换届大会,周伟东和以往一样没有出席。第二天,他在实验室里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周先生您好,我是松代三丁目自治会原会长。”对方很有礼貌地说, “昨天您不在,我们举行了抽签仪式,您当选了会长……” 

  周伟东一下愣住了。“这不是要我命嘛?”他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以“外国人当不好”为由推掉这个差使。但最终他还是应允了,因为他知道,在日本,很少有人会无理拒绝公益活动。 

  好在,同时当选这一届自治会会计的蒲地先生是周伟东的好朋友,两人不但专业上有来往,而且两家的孩子也经常一起玩。因此,周伟东首先找到他,并说了自己的担忧。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蒲地先生像卡通片里的一休哥那样劝自己的中国朋友,“您不必担心当不好会长,因为日本是‘鰯文化’。” 

  鰯是一种鱼。在中国叫“鳁”,在西方国家叫“沙丁鱼”。 

  整天研究海洋环流的周伟东当然知道,这是一种最抱团的鱼群,上亿条鱼动起来就像是一个球体,却没有一条“领头鱼”。据说,在海洋里,沙丁鱼最有礼貌,也最守纪律,当它们游到狭窄地带时,会自觉排成整齐的队伍,且遵守规矩:年长者在下层,年幼者在上层。 

  蒲地先生的意思很明白,在一个成熟的现代社会里,即使没有头儿,社区也照样能运转起来。 

  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周伟东听从蒲地先生的建议,找前会长联系,拿到了厚厚一摞记事本。这才发现这些从一届届会长手中传下来的东西完全是一套“会长操作宝典”。 

  有关会长的责、权、利都以记录某一件具体事务的形式,明明白白地写在记事本里。所有账目不但清楚,而且都留有存根发票。并且,每一笔支出都在记事本上写明了原委。甚至具体到几月份该开什么会,该讨论哪些议题,只要按记事本做就行。 

  周会长由此召开了第一次委员会议。小区一共9栋楼,每栋楼选出两名委员。他注意到,没有一个人缺席。此后一年中,共开了14次会,次次是全体到会,也没有一个人迟到。比如有个委员,患有肺癌,一直到住院前也坚持到场。等住院后,他的妻子早就联系好接替的人选。 

  在这个完全自治的社区里,每个人都能自觉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比如割草机坏了,这本应该由会长去处理,当周伟东询问起“割草机在哪儿修”的时候,底下有一个委员主动说:“周先生,我去修。”同时特别强调修理铺正好在自己下班的路上,比较顺路。 

  会计也是自治会中一个重要而繁琐的职务。虽然蒲地先生是那种爱开玩笑的日本人,但一到对账的时候,就立刻“切换”到那种“傻认真”的状态,每笔账都核对两遍,叫人不得不特别地认真起来。 

  不过,从记事本的记录来看,身为会长,每年都必须提一条新的动议。周会长就一直在琢磨:“作为外国人,能提出什么样的好动议呢?” 

  有一位委员建议他,可以把社区内过于繁茂的樱花树修剪一下,以防台风来袭时,伤及房子和行人。 

  这算是周伟东当会长期间最大的政绩了。有些樱花树确实长得过高,过于靠近房子,但对于这片置身在树林中的社区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工程。 

  但没想到,等到告示一出,整个社区都出动了。100多个劳力,花半天时间就修剪完了。修剪后清扫满地的树枝,那是妇女们的工作。老太太们也不闲着,忙前忙后,端茶送水。 

  做了几个月的会长之后,周伟东愈发觉得在日本这种居民自治方式下,会长这个“头儿”实在轻松。

  “国人的维权方式值得思考” 

  一年的会长任期很快就结束了。2000年,学业有成的周伟东回到了国内,在广州市的东南郊购置了一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一家四口人开始在新的社区生活。

  在最初的几年中,这里的物业公司服务尚可,卫生和安保也算到位。周伟东和别的业主一样,也觉得没有成立业主委员会的必要。 

  到了2007年夏天,麻烦来了。开发商卖出了第三期房子,一期二期的物业费要从每平方米0.8元涨到1.2元。后来老业主们又发现,原先按照规划,三期的房子最高18层,结果开发商不知为何获得了新的审批,要建到23层,而且相比原先的楼距,挪近了许多。这势必影响到采光和通风。更可怕的是,开发商打算铲平街心花园所有的喷泉和植被,挖一个大坑,建一个覆盖全社区的地下停车场。 

  老业主们不干了,他们开始维权。随着有传言说,“部分维权的业主被打”,这个500多户人的社区业主分成了两派。“主战派”打算通过拆工地围墙的办法阻止开发商施工;“主和派”则开始着手筹备业主委员会,试图通过合法的手段维护业主权益。 

  因为有在日本当自治会会长的经历,周伟东被一些筹备组成员拉去做了“顾问”。 

  不过,当这位试图移植日本社区经验的博导刚说了几个例子,几位领头的业主就打断他,都说:“唉,这在中国人里行不通啊。” 

  周伟东不信,他跟着筹备组的成员去敲业主的门;他塞传单请人开会;他坐在楼下守着,等待回家的业主签字。可是在很多业主脸上看到的都是“不耐烦”的表情,“好像不是为大家维权,倒像是来逼债的”。 

  最终,主和派因为没有拿到足够的票数而没能建起业主委员会。倒是主战派取得了战果,两次拆掉了开发商建起的工地围墙。 

  这使得周伟东不得不感叹:“难道在中国维权只能通过极端的手段?” 

  “我自己首先要反思”

  周伟东所在社区发生在2007年夏天的维权故事,如今早已尘埃落定,却不失为当下中国社区环境的缩影。最终开发商做出了部分让步。一是地下停车场面积缩小到3期楼盘范围以内,二是物业费只涨到每平米一块钱。 

  只是谁也弄不清这究竟是武力拆墙的成果,还是业主们试图成立业委会的震慑作用。 

  在周伟东看来,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趁着那个人人自危的时机成立业委会,“如今再想搞就更难了”。 

  据了解,尽管后来新建的地下停车场缩小了面积,但是一期二期的部分住宅楼还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地陷。直到今天,你仍能看见某些单元门口装饰用的水泥柱歪歪斜斜。 

  “那时候真是人心惶惶啊。”周伟东说。有人甚至打算赶紧卖掉房子搬走,但同时又不愿意求助新闻媒体,“因为怕风声传出去,问题没解决,房子卖不掉了”。 

  “还是那个只想着自己的老毛病。”实际上,周伟东在网上贴出那些十多年前旧事的目的,也是想引发国人的思考,在维护自身利益的同时,是不是也能兼顾到他人以及大家共同的利益。 

  “我自己首先要反思。”周伟东说。在筹备业委会的过程中,他自己也并没有真的为公益尽最大的力量,因为对自己来说,每平方米1.2元的物业费并没有像给下岗的邻居那样造成难以负担的沉重。另外,知识分子的“清高”,又让他在某些事情上懒得管。  据《中国青年报》


浙江日报 民间 00015 博导自曝两种社区“自治”经历 2009-10-29 48256F32002924A64825764E00121EE7[B1-沈宇翔] 2 2009年10月29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