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正在成为一个进城农村妇女的热门行业。

　　日前，记者对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杭州市第一医院、杭州市第三医院的近百名“职业陪护”发放了100份调查问卷，进行了深入采访。

　　调查发现，当前杭城陪护九成来自农村，绝大多数以女性为主，而她们进入城市找的第一份工作，往往都是钟点工或者保姆。为什么不做保姆而选择更苦更累的陪护？超过八成的人回答，“拥有一技之长，以及照顾病人带来的职业成就感”。

　　从保姆到“陪护”，我们看到了农村妇女在城市的自我奋斗历程，看到了一条农村妇女的城市职业转型路径。

　　城市立足之始全靠体力活

　　七成做过钟点工和保姆

　　“六年前，跟着老乡一起到杭州打工，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在城西的一家家政公司等事情做。”46岁的杜丽娟来自安徽农村，回忆当初的求职经历，有点苦涩。

　　三天后，一户人家需要一位肯吃苦、照顾病人的保姆，家中的女主人病情严重，卧床不起。家政公司的老板推荐了杜丽娟。

　　有一天，女主人突然昏迷被送进医院。没想到，这次进医院一呆就是半年。这半年来，女主人基本处于昏迷状态，除了家属该做的喂饭、端茶、倒水的活儿，按摩、擦洗、翻身等一般性护理工作，也落在了杜丽娟身上。

　　在杜丽娟精心照料下，出院时女主人身上一点褥疮都没长，东家感激不已，工资从最初的800元每月涨到了1000元。让杜丽娟更开心的是，在医院期间，她得知其他病床的阿姨其实是医院里的陪护。

　　“为了更好地照顾大姐，我由最初什么都不会，到逐渐掌握了很多的医疗护理知识，这是我当保姆的‘意外收获’。”一年后，女主人病情减轻，杜丽娟来到医院当起病人的陪护人员。

　　“陪护需要具备一定的护理知识，比如注射、按摩等技术都要学会，有了技术才能对一份工作充满信心，也不会觉得低人一等，咱也要靠技术吃饭。”在从事家政服务工作的过程中，杜丽娟逐渐意识到当一名陪护和保姆的区别。

　　杜丽娟的经历，代表着大多数农村女性的城市生存缩影。

　　“陪护需要进行培训及考核，掌握基本的医疗常识、紧急救助技能及营养学的相关知识，收入每天60至80元不等。她们比普通保姆工资高、工作相对稳定、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天使家政的工作人员介绍，农村女性更愿意参加护工培训，准备将来成为一名陪护。

　　调查发现，70%的陪护人员当过钟点工和保姆，她们在城里立足往往从简单的体力活开始。

　　陪护靠力气更靠技术

　　43%陪护都干了5年以上

　　一张小床，一个脸盆，一块毛巾，十二年前，三十出头的广小美就在城里从事陪护病人的工作。如今，她是科室里资历老的护工。

　　病房里，广小美一边给生病的老人翻身，一边从嘴里“倒”出护理“秘笈”——长期卧床的病人，要经常用红花油轻轻按摩身体受压部位，以免长褥疮；活动自如的病人要多陪他出去走动，呼吸新鲜空气……十余年的护理生涯，她不仅熟练操作各种护理技能，还可以准确地给病人看“片子”，讲解简单的病理知识。

　　调查发现，近四成的陪护人员认为这项工作对专业技术要求很高，尤其是病人的卫生护理和精神安慰。而超过9成的陪护人员有1年以上的从业经验，其中5年以上的占43%，可见该行业的流动性较小。

　　“做一个专业护工，咱也靠技术吃饭。”身体强健的罗希菊今年51岁，对这份职业充满自豪感，爽朗的笑声中透着满足。

　　“在护理中，我都力求每项服务都做到标准化，比如给病人吃药时水温多高、喂水一次喂多少为宜、为病人换衣服时室内温度是多少才不会感冒等，每个细节中都体现规范的服务。”她比同时期到医院当陪护的姐妹显得更老练精干。

　　正因如此，很多病人家属都愿意“高薪”聘请她，一些病人转回家中疗养时，要求聘她到家中护理。有的老人要认她做干姑娘，有的经常买衣服送她，有的经常给她打电话报平安。说起这些，这位老陪护的脸上写满成就感。

　　陪护的牢骚也不少

　　六成陪护缺少睡眠

　　“这个活日不晒雨不淋，肩不挑背不驮，又得钱又修阴功，是个轻闲活路”。今年55岁的杨群英当上陪护缘于弟媳妇的引领，在这位只读过3年书的农村女性眼里，能在大医院里给专业护士当助手，好比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捡到了大便宜。

　　然而，一年多“护龄”下来，杨群英才意识到“护工”并没有她想象得这么简单。“做好这份工作光有技术还不行，还要有耐心和爱心。”

　　90岁的杨老太已经是她陪护的第7个病人了。由于腿脚不灵便，杨老太摔断了股骨头，只得躺在病床上，吃喝拉撒全靠人服侍。虽然儿孙满堂，但各忙各的，照顾老人的任务，只能交给杨群英。除了端药送水、抬屎倒尿，她还负责给老太按摩、擦身，不停地陪老人聊天说话。

　　陈小燕算是一名老护工了。3年前，她从上海来到杭州，就一直在这所医院工作。现在医院实行的是24小时的陪护制度。也就是说，从病人住院到出院，护工们要保证每天24小时照顾病人。

　　24小时照顾病人是什么概念？就是“除了打饭，一天所有的时间都在病房”，就是“晚上就睡在病人旁边，还得听觉灵敏，稍微听到一两声‘哼哼’就得随时起床观察病情，并在第一时间呼叫医生、护士。无法睡上一个安稳觉，因为病人任何时候都会醒来”。

　　50多岁的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这也许和长时间睡眠不足有关。作为24小时陪护，病人一有什么事情，陪护都必须在场。如果碰上病情不稳定的病人，她夜里需要起床好几次，平均一天最多睡觉时间只有5个小时。“白天不能打瞌睡，被家属看见会以为我是偷懒，真的好想睡一觉。”在陈小燕眼里，好好睡觉是一种奢侈。

　　“你对于这份工作不满意之处是什么？”调查发现，六成以上的人认为需要熬夜太辛苦，最缺少的是睡眠。

　　大多数医院护工的收入在每天55元左右，但就是这样微薄的辛苦钱，来得也并不容易。正在市三医院骨科病房照顾病人的谭玉萍阿姨告诉我们，他们对病人的收费是每24小时60元，除去交给家政公司的5元管理费就剩55元。再加上每天吃饭的花费，他们一个月下来真正能赚到的就只有1300多元。

　　“这还是活多的时候，活少的时候有些人一闲就是七八天，那一个月就挣不了多少钱了。”谭阿姨无奈地说。病人少、没活干时，也意味着没地方睡觉，医院走廊里不允许睡觉，更多的时候只能和管理人员打游击。 

　　不过，护工们最难受的不是工作的辛劳，而是被病人或家属误解和歧视。“每个人生病后脾气都不会好，我们就一定要忍耐，病人家属有时候也会不讲道理地把脾气撒在我们身上，”杨群英轻声告诉记者，她很受病人欢迎，原因是她能忍，从不和病人及家属计较。

　　“专业陪护”有发展空间

　　职业成就感让更多人加入

　　章美凤记得，10年前那位80多岁的老人，因为中风瘫痪在医院住了8个月，在各个科室之间转来转去，主治医生换了好几拨，老人的护工却一直是她一个。“因为老人说什么也不让换，老人的儿女对其他病友说，让小章照顾老人，他们信得过。”回忆起家属的赞扬，章美凤至今还觉得很自豪。

　　“我记得很清楚，老人是10年前的一个凌晨经抢救无效去世的。当时没有一个老人的亲人在身边。”看着老人闭上眼睛，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一点也不后悔，也不觉得低人一等，因为虽然有的病人脾气古怪暴躁，有的家属蛮横挑剔，可毕竟还是待她好的人多。”在医院工作了13年，40岁的章美凤还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护工。

　　“现在挣钱已经不在第一位，在与护理对象的朝夕相处中，感情的份量越来越重，我的情绪会随着病人病情的好坏而波动。”随着岁月的更迭，何喜鹊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病人，感受着人世间的生生死死与喜怒哀乐，心底那份“很不一样”的感觉，让她的许多想法在慢慢改变。

　　出道6年，经她手护理的病人有好几十人，她为这些患病的老人减轻了病痛，增添了欢乐。医生护士对她都很熟悉，常常为她联系病人。

　　“做我们这行，也需要‘品牌’和名气，这样才会得到医院和家属的信任，和病人及病人家属相处融洽，自己也会感觉非常愉快。”在病房过道上与两手提着物品的何喜鹊聊上两句话后，她便匆匆忙忙走了，说病人需要照顾，改时间再聊。

　　“你对于这份工作最满意之处是什么？”调查发现，49.2%的人认为让病人康复很快乐；30.6%认为工作环境较好；14.3%的人认为收入比较高；5.9%的人选择社会名誉好。

　　陪护这行当

　　水也十分深

　　记者在各医院病房采访时了解到，不少病人一到病房，家属就到处张罗找护工，有些家属在患者入院前就已订好了护工。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护士说，“几乎每十个病人中，就有两三个要找护工的。” 

　　目前，我国医院中生活护理方面的工作都由护士承担，但是由于医院编制等各种限制，病人在生活陪护上的需求出现极大空缺。

　　一位从业多年的护理部医生介绍，护工的出现有效填补了需求，但也给医院带来许多新的问题，如护工之间各有各的小团体，有时互相抢“饭碗”；有极个别护工偷病人家属东西，病房的秩序难维持，医院难管理。更重要的一点是，个体护工流动性大，万一出现陪护事故，病人家属索赔时找不到责任主体，医院有可能陷入被动的局面。

　　“陪护在护理过程中，因方法不当容易造成事故。一些患者家属对陪护不放心，是因为大多数人没有经过正规培训。”以骨伤为例，护士在为患者翻身、搀扶时，都能让患者的疼痛度降到最小。但如果换成没有专业知识和经验的陪护，患者就会感到疼痛，甚至影响恢复。

　　目前杭州各医院护工管理，主要有医院自己管理、家政公司管理、游击队护工三类，其中医院自己管理普遍做法是“外包”给第三方机构。医院只有用工权，管理由中介机构负责，这就导致护工队伍往往会拉帮结派，在医院中形成“家族企业”或“地域垄断”。

　　骨科、神经外科的病人护理时间长、护理费高，但不是一伙的护工根本进入不了这些有“油水”的病房。“好的病房被人‘分层包干’，谁都不能越界揽活。‘老大’则负责揽活、保护并扩大‘地盘’。”

　　“护工行业监管成空白。”一位家政公司工作人员叹息，让这些“散兵游勇”成为“正规军”难度较大。“能否管得住护工，核心问题是医院配不配合。若医院不管理，单纯由中介家政公司来负责，难以切实执行。”

　　虽然家政公司负责向医院推荐陪护人员，但家政公司仅仅是收取陪护人员的管理费，他们对陪护群体无法进行有效管理，从而影响了护理的服务质量。正是陪护人员的业务管理与人员管理是“两张皮”，是脱节的，才导致了护工的生活起居无人关心，护理的质量难以保证、护工队伍的流动性大等问题。 

　　为了弥补管理缺陷，杭州多家医院和家政公司建立了合作关系，委托其负责护工的聘用、培训和管理。

　　据悉，在国外的医院里很少有“护工”这样的称谓。如美国医院里的护士分为高级护理人员、治疗护士和助理护士。其中，助理护士主要承担了病人的生活护理工作，像病人基本的生活护理工作，包括漱口、床上浴、洗头、倒大小便、喂饭等都是助理护士在做。不过，国外助理护士都是经过正规培训和严格考核之后才上岗的，而且有劳工团体为他们争取最低工资和最长工作时间的保障。 

　　“因此，建立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护理管理组织机构，对护理人力资源实行社会化统一管理，为护工人员的就业与再就业以及用人单位、个人和家庭的护理用工提供多方面管理与服务，更显得任重道远。”采访中，一位护士长这样强调。

　　期待农村妇女在城市里的职业转型之路能够日益顺畅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