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红了
□周 易
石榴虽非江南特产,却一向芳踪不绝。
孩提时,随母亲去外祖父家。推开黑漆大门,跨入院内,但见庭院一隅栽着一棵既像灌木又似小乔木的树,树枝上密匝匝地挂满了似喇叭样的花。正当我诧异时,闻声而出的外祖父告诉我:“这是石榴树,时逢六月花正红,你可赶上了。”我不由得放慢脚步,细细观赏。“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丹华灼烈烈,璀璨有光荣。”当外祖父诵起曹植的吟榴诗时,于我怎一个欣喜了得!
外祖父曾就读上海美专,是刘海粟大师的学生。他业余爱好,除了读书,便是种花、养花。自然,在外祖父那里我还知道了石榴的“家史”:系西汉张骞出使西域时引入,故旧时又名“安石榴”、“海石榴”。在寂寞少花的夏季,火红的石榴花吐放于万绿丛中,不啻显得格外耀眼夺目,更让人感受到一种热烈欢快的气氛。石榴花一直等到七月才渐渐花落榴出,只是刚结的石榴太小,远远望去,很难一眼发现。然而与自然界其它果实一样,它的生长总是与日俱增的。中秋前夕,当我再次去外祖父家作客时,那似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石榴,沉甸甸的,早已令石榴树笑弯了腰。定定看去,恍如一盏盏小灯笼,鲜亮极了。
或许是日晒雨淋、时间久长的缘故,我突然发现树上有一只石榴早已“皮开肉绽”。那裸露的宝石般的鲜嫩榴籽,在阳光下似闪烁着晶莹的光,是那样的招引人。凝神于这石榴的绽裂,微阖双目,我似乎听到了这石榴绽裂时的声音,朴实,不张扬,有致远的情韵,宁静的氛围。正当我陶醉时,一直陪伴我的外祖母突然抬手从树上摘下这只石榴,并塞入我的手里。“去尝尝吧,这样的石榴肯定比一般的石榴好吃!”外祖母说得不错,当我进屋小心翼翼地将这只石榴剥吃时,那亦酸亦甜、甜甚于酸的滋味,比之平日吃的石榴自有着更深长的余味。
对于石榴的记忆,更缘于曾经对石榴树的看护。因为父母为小学教师,读小学时我全家搬入镇上一所小学内的教职工宿舍居住。校园内,除了有白杨、楝树等外,还有一棵石榴树。因为在外祖父家有过赏榴、尝榴的经历,于是,我勉强成了伙伴们的“业务指导”。除了石榴树的珍贵,更兼是学校集体的财产,因而伙伴们除了适时施肥浇水外,平日里更是成了石榴树的看护人。谁去摇树掰枝,谁去攀花摘果,伙伴们便会挺身而出阻拦劝告,哪怕碰上家里人或班级同学,也照样铁面无私。
然而,许是石榴树缺乏在江南生长的土壤和气候,或者是种植养护缺乏必要的技术,那些年里,石榴大多难免早早凋零的厄运。能幸存者,则无疑成了伙伴们重点保护的对象。尽管有一回树上还留着两个硕大的石榴,可谁也不嘴馋。一天晚上刮起大风,竟将石榴吹落地上。第二天,当伙伴们发现时,竟个个耷下了脑袋。尔后,当我们将这两只石榴郑重地上交给总务主任章爷爷时,章爷爷用手抚摸着两位捧着石榴的孩子的头说:“不要太伤心呵,石榴熟了,迟早是要掉地上的。”见我们默不作声,他咯咯地笑了, “好吧,你们看护石榴有功,这两只石榴就犒劳你们了!”伙伴们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在此时,我父亲刚好路过,当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他说:“既然章爷爷说了,你们就破一回例吧!”
是夜,伙伴们聚集在我家,一同品尝这两只石榴。父亲见状,笑呵呵地对我们说:“这石榴呀,‘千房同膜、千子如一’,你们既要品其滋味,更要品其意韵呀!”听父亲这样一番点拨,伙伴们便边品尝边围绕“石榴树”的主题来了一次“现场作文”。有的说,我们要学习石榴树的坚韧,面对凄厉的风、肆虐的雨的轮番袭击而不改其志;有的说,我们要学习石榴树的刚正,不贪图享受,铁骨铮铮;……品尝石榴引出这般话题,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也正是因为这次“精神盛宴”,让我们从此铭记石榴,铭记友谊。
今年又是一个石榴的丰收年。而今品尝石榴,同时成了一种时尚、一种娱乐。我总以为,从剥落石榴火红的皮子到眼见个大粒多的石榴果实,再到咀嚼酸甜相宜的石榴籽,每个人恍如在欣赏一场音乐会,演奏的乐曲是:第一章——喜洋洋;第二章——在希望的田野上;第三章——好日子。而当每个人脸上挂满喜悦、写着满足之时,便是对石榴给出了赞赏与认可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