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丘陵与荒坡荆棘丛里就长有这种草。形似艾蒿,属于次生茶,它就叫“六月霜”。与“六月霜”结缘,得益于那块魂牵梦萦的土地。“六月霜”通常用木桶或锡壶盛装。不过,海吃豪饮还得要赶上桑拿天般的一个好日子。这时,在田间劳作的村人们总会在焦渴难捱之时,回到树阴或左邻右舍借机小休一番。虽说冷水要人挑,热水要人烧,但热情好客始终是村人们最淳朴的性格。一瓢瓢自舀自饮的“六月霜”,拉近热络了彼此浓浓的乡情和血浓于水的人间真爱。记得有一回,天刚下过一阵小雨,我挑着齐人高的秧担,赤足走在土道上。那条道那会儿正结满着砂糖般大小的土球,一脚脚下去沙郎郎地脆响,却有种脚底按摩般的享受,并且,更有一种小狗舔肌肤的感觉。弹指一挥,几十年如烟,我也早已离开了那个小村,但那份感觉却定格成永恒的风景。
“六月霜”的收割季节是在深秋,不过初春时采撷下来的嫩叶叫清爽头。清爽头的制作工艺颇似茶叶,更应该说是地地道道的天然绿色产品,并有化痰止咳醒神的药用功能。说到底,清爽头就是“六月霜”,“六月霜”就是清爽头。两者一体,只是春秋有别。
故乡人胡吴不分、吃喝一体。喝“六月霜”自然不分场地不讲究氛围和容器,一只葫芦瓢或者一只刀劈成形的牛角竹管再安装上一根竹把,然后,强按“牛头”喝水,直至咕嘟嘟地不冒水泡,然后,提起来就可以放开肚皮地或吃或饮。这时,说牛饮就显得尤为传神。
假如“六月霜”在当天饮用不尽,可留到下一日,口感与味道却反而会更加淳美。不过,吃清爽头类似品茶,佳茗似佳人嘛,水温的调控与拿捏就显得尤为重要,喝的过程也特别讲究咽与衔。
只要把“六月霜”赤条条地或挂或放置在墙壁与橱柜上,就可算作贮藏,並且,愈年深月久愈枝杆发红就愈清凉解火。泡清爽头冲“六月霜”都属沏茶,只是冲“六月霜”更多了几分随意与潇洒。天热之时或有群体活动,村人们都会挪出一只大木桶再抽出几根“六月霜”,擅上几擅,抖上几抖,仿佛就抖走了往日的风尘与辛劳。再折上几折,折成一个简单的祈愿,丢入桶中,冲上滚水,再心随人愿地捂上盖子,最好能顺其自然地慢慢冷却。于是,“六月霜”就成了“孟婆汤”。
喝“六月霜”真的好爽。不过,喝多了无欲则刚。话又说回来,世事真的清明了,清明得只剩下幸福和快乐,那么人间不也失去了凝重与凄美……
还有一个六月飞雪的故事呐,不过与爱情无关。那是一种植物,一年四季老气横秋、枝瘦叶黄,颇似雪花点点。民间称它为“老不大”。“老不大”长于岩壁与深沟高坎上,煲熬成汤,色泽、口感和饮用方式都颇似“六月霜”,能防治脑膜炎。记得当年我在那家草根学校就读时,就喝过这类真正的孟婆汤。喝这类汤都属免费。据说喝过孟婆汤的人能忘记前尘三世,那么吃过清爽头喝过“六月霜”的人,此生肯定清凉无比、心胸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