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舍嵌在悠悠长长的狭坞中,两旁高山耸峙,向阳的那边散落着排排老屋,背阴的这边则是一条山溪,溪水碧澄碧澄,发着叮叮咚咚的音响,甩身东去。
村道虽是黄土夯成,哪怕是雨天也不见得泥泞。它从山坞的中轴线行进,左右各用竹篱围起一个个菜园。我家前门朝着大路,边门却连着邻家的一个菜园,菜是大众都有的菜,小孩家并不眼热,春暖花开时吸引我们眼球的,倒是那三两棵粗胳膊粗腿的桑树。一般地说,桑树大多是瘦瘦的,长长的,而邻家的桑树少则少,但棵棵都有三四个人接起来那么高,而且下半部分均起着篱笆桩的作用。这样一来,那枝桠丰茂的桑树一半在园中恣意地张扬,另一半就红杏出墙了,枝叶几近挨着我家的老屋。这几棵桑树每每春雷响过几阵后,就萌发情感,先是绽出细细碎碎的芽叶,细细碎碎的黄蕊,随着春雨的点化,那芽叶变大了,脆生生的,也不招摇,静静地做那饲蚕产茧的梦。而那黄蕊却要明智得多,它们总是一嘟噜一嘟噜地聚集在一起,将粉粉的嫩嫩的情绪作合,然后听凭东风化暖的调配,暗暗地铆足绿肥红也肥的劲。
两三个月后,那桑叶都有巴掌般阔了,桑葚也有了或乌或红的颜色。后门口对着的那株桑树果结得最稠,我常常倚着门框,拨拉着碗里的饭菜,定定地望着那渐渐起红的桑葚。桑树并不高,而桑葚却密密麻麻地爬满枝桠,只要打个虎跳,就能采得一串半把的,但那种“三只手”的事情我是断然不会去做的,我巴望着那桑葚能瓜熟蒂落地往下掉,那时便可以无辜地拾人“牙慧”了,但桑葚与别的果子不同,哪怕是通体乌黑了,甚或刮点儿小风,也不会轻易地离开枝桠。我家的后院少有人往,凭我这身攀爬的功夫,只要搂住一根枝条,便能如猿猴一般地上得那树,隐在枝叶间采个痛快吃个痛快,但这种事情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们都有较好的家规,即便是馋得口水巴哒巴哒往下掉,也不会去动那桑葚的一根毫毛的。但我确实动过它,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然清晰:那是在一天中午,我习惯地背靠门框,捧着饭碗,眼睛盯着那欲红已红的桑葚想心事。正在此时,一只小鸟在后门对面的那棵桑树上绕了三圈后停了下来,停下来后就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见着那密密集集的桑葚就动起了喙子。“不好!”我惊叫一声,连忙丢掉饭碗,去里屋拿来那把自制的弹弓。回到后门口,见那鸟还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我就拣了块石子做子弹,眯起一只眼睛弹了出去,不想鸟没有弹着,却将一串桑葚弹落下来。我“啊呀”叫了一声,这一叫惊动了在吃午饭的父亲。他见我在偷袭人家的桑葚时,二话没说,栗子暴就下手了,幸亏母亲赶来,拦住了父亲,问明原委后,我才免受皮肉之苦。
桑葚是不能轻易去采的,须得与桑叶同枝而下,否则便会弄损桑叶,那对蚕宝宝来说不利。采桑叶的时间一般均在清晨,每每是在有露水或是有雨水的时候起采。大多数的年份,我们早上起床后看到的是地面上闹闹攘攘的桑枝桑叶和闪烁在其间的桑葚。这时的东家会很大方地采几串给我们解馋,有时还会招呼我们自己动手,让我们一饱口福。
每每在此时,我总会抬头看看那几株剃了和尚头的桑树,向往着它们的再度抽叶振枝,同时也向往着不久的将来,又是一串串一簇簇的桑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