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梁启超在《治国学的两条大路》中将国学分为两类,一是文献的学问,一是德性的学问。所谓文献的学问,就是近人所讲的“整理国故”的这部分事业,这类学问应该用客观的科学方法去研究。德性的学问,就是身心性命之学,也就是人生哲学,这类学问应该用内省和躬行的方法去研究。梁启超的分类,客观上反映了古代学术(国学)的内涵。古代的“学”分为两类:一是知,二是行。
在现代学术转型中,这两类学问都存在转化的问题。现代学术体系几乎是按西方的分类体系建立的。而国学一旦进入现代学术分类体系,就变成了知识之学,属于文献的学问。古代的学术分类和现代的学术分类并不对接,当国学强行纳入现代学术体系之中,基本上国学也就整体性肢解了。如此一来,国学资源的本味就很有可能流失了。
以上所说是文献学问的资源流失问题。而更为紧要的是,梁启超所说的德性的学问是否都进入了现代学术体系之中,以及进入的部分是否存在问题?德性的学问又可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藏在书册中(那也是活生生的人生哲学的总结,不是知识之学),这部分已进入现代学术体系之中,但发生了变异,即进入现代学术中的哲学、伦理学、心理学等学科中。
第二部分体现在实际的修身涵养和实践行为中。中国古代儒释道三家的学问都不是静止的、固定的,而是体现在生命的流程中,生生不息,并且走向终极的目标。然而,随着现代学术体系和教育体系的逐步建立,这种行的可贵学问,大都在忽视中流失了。王国维1911年在《国学丛刊序》中论现代学术,就曾说:“古人所谓‘学’,兼知行言,今专以知言,则学有三大类:曰科学也,曰史学也,曰文学也。”可见,现代学术是无法把行的学问纳入其中的。
在现代学术转型和现代教育的发展过程中,以梁启超为代表的极少数学者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尤其是民国以后,梁启超发现了现代学术转型中国学资源的流失问题。他在1922年的《评胡适之〈中国哲学史大纲〉》一文中,认为胡适“凡关于知识论方面,到处有石破天惊的伟论”,这是肯定胡适用科学方法研究国学的贡献,同时又指出,“凡关于宇宙观、人生观方面,十有九很浅薄或谬误”。这是因为这是德性的学问,不能用科学的方法去研究,只能用“体验”的方法才能得其真。如他批判胡适讲孔子拿知识论做立脚点,是“弃菁华而取糟粕”。因为孔子哲学的精华在人生论,知识论只占其第二位第三位。这样,用西方的知识论来研究国学时,其精华部分反而被流失了。
同时,梁启超也发现了现代教育体系中德性的学问的缺失。对于这一现代教育状况,梁启超极为忧虑。他认为,学生在学校里求学问,“为的是学做人”,而做人必须具备智、仁、勇“三达德”,做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因此,教育应分为知育(智育)、情育、意育三部分。智育是求知识,包括常识、专业知识和总体的智慧,目的是教人做到“知者不惑”。情育就是养成普遍的人格,了悟宇宙和人生的大道,目的是教人做到“仁者不忧”。意育是磨练人的意志,保持勇气,目的是教人做到“勇者不惧”。因此,他呼吁重视德性的学问,并强调要用内省和躬行的方法去求得。
但是,梁启超的呼声只能是空谷回音,并未产生实效。随着国学的重要资源的流失,中华文化的优秀传统也一步步地被淡化。因此近一二十年又有了复兴国学的强烈呼声,并出现了所谓的“国学热”。但是,如果我们不去反思现代学术和现代教育的弊端,依然在这种学术和教育体系之中去学习和研究国学,而不是像古人那样讽诵涵养、切己体察,在行为和信仰中去学习、接受国学,那么国学的精华依然无法真正地被挖掘,更谈不上进入当代中国人的日常行为和精神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