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上红杜鹃又绽放了
为寻访当年杭州垦荒队员章金海,4月下旬,记者来到金华市石门农垦场,在龙门农业休闲观光公司找到他。听说要采访他一家,老章弄来一台车,带记者上了南山。
莽莽南山锁在云里雾里,神秘而幽寂。1955年7月9日,杭州第一批垦荒队员450人到达南山,参加金华专署石门农林牧试验场开场工作。浙江日报还在第二天头版刊发《参加开荒的首批青年到达金华》的消息。
54年后的又一个春天,那些让心灵久久激荡的红杜鹃、紫杜鹃,仍在南山尽情绽放,一个现代化的新农场展现在记者面前。经过几代农垦人不懈奋斗,如今,南山旁的石门农垦场已建设成为浙中最大的现代化生态型国有农垦企业。
章金海是第二批参加垦荒队的。1964年3月,杭州长庆街道居民干部章丽娟动员青年去农场,建设社会主义,看到弟弟章金海初中毕业后闲在家,便鼓励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到金华开荒去。3月25日,17岁的金海带着街道送的箱子、衣服和球鞋出发了。
现在的章金海,完全是一身老农打扮,旧衣旧裤,古铜色的脸庞,看上去很敦厚。他指着山上一座铺满芳草的墓,告诉记者:徐波埋在这里,我们一块从杭州来的。徐波牺牲的那天晚上,8大队工棚正在紧张赶制春茶。突然,一阵狂风卷倒工棚,40多人被砸在工棚下,徐波压在最下面……
那一夜,伸手不见五指,北风刀子般割着垦荒队员单薄的衣服。奄奄一息的徐波,被抬到场里仅有的一台拖拉机上。大家围着拖拉机跑啊跑,似乎是在给拖拉机助威,让它早点把徐波送到金华医院……最后,徐波还是走了。
今年清明节,又有一批回城的杭州老垦荒队员来到南山,看望徐波。仿佛看到亲人们来了,红杜鹃、紫杜鹃纷纷绽开了花朵,在春风里摇动花枝欢迎着。
徐波,你能听得见当年队友用颤栗的声音,向你呼唤吗?
9平方米小屋里的爱情
章金海带着记者继续寻找垦荒队员当年的家。拐过一片竹林,看到一座斑驳的小水塔后,一排红砖砌的平房终于进入我们的眼帘。白墙上,依稀可辨“把青春献给新中国”的红色标语。
54年前,南山人烟稀少,蛇狼出没。杭州3000多位垦荒队员在这里用汗水、鲜血和爱情开垦出24133亩山地,许多人像徐波那样把青春和生命献给了这片热土。
老章喉咙开始哽咽:“这是我……当年的家!尽管只有9平方米,但我们在此整整生活劳动了20年!当时,一年开荒,两年养,三年才有少量粮;出差到城里办事,补贴也只是一双草鞋……”
老章先是在7大队管茶园和种水稻,后来,担任小队长。1966年,垦荒队员大多到了谈婚论嫁年龄,可农场男多女少,怎么办?为此,场里从经济困难的东阳农村,招来一大批采茶姑娘。
两个月采完茶,18岁的张小娜与一批东阳姑娘,乘着农场卡车要返乡,却被场长叫住,希望她们留下家庭地址,还要了她们的小照,说:如愿意嫁到农场,明年可继续来做临时工。否则,你们明年别来了。场长找出一张最漂亮的照片,笑嘻嘻地交给正在指挥队员割稻的章金海,要为他与小娜做媒。
初创时期,章金海每月17元工资,只有一床棉被、一个热水瓶和三把开山锄,还有便是一间场里分的9平方米小屋。
然而,小娜看中的就是9平方米小屋,说在东阳人多地少,自己饭也吃不饱,但到农场饭肯定吃得饱的,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她对金海说,有一间小屋,加上农场有这么大一片田地,我们年轻有力气劳动,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1967年2月,金海在农场要结婚了,远在杭州的五兄妹还凑了钱,买了张棕棚从杭州运来。带着转正时补发的300元工资,金海回杭州“解百”,为新娘买了上海牌手表、杭州牌自行车。
那天,金海分给每个垦荒队员8颗喜糖,还找来杭州队友郑桂根、孟仁仙、孙雪林等,在小屋吃了顿便饭,就算结婚了。
像金海这样在农场结婚的有100多对。有意思的是,后来这100多对垦荒队员大多没回杭州。现在,这些人退休了,有的留在南山,有的迁到20公里外的金华,与子女一块生活。
这些当年垦荒队员住过的9平方米小屋,如今被农业休闲观光公司收购了。老章告诉记者,房屋外表不改,但房里要进行装修,要安上空调、电视等,成为接待各地游客的客房。
家庭会上,儿女没选择回杭州
上世纪80年代,国家出台有关政策,凡在农村、农场的城里知青,父母退休时均可顶职一人。在长庆街道附近一家医院当厨师的金海的老父亲,询问过市劳动局,甚至医院也答应金海回来后当总务。但办手续时发现,64岁的父亲尽管刚退休,但早过了退休年龄。按政策,这一年,金海不能顶职。大姐丽娟打来电话,为金海惋惜,金海却平淡地说:“这样也好,我可以在农场安心干一辈子了。”
1986年,在大多数队员先后回到杭州的同时,章金海却担任一分场场长,这是杭州两批垦荒队员担任的最高职务。他管理200多名员工、1700多亩土地,再也不会回杭州工作了。2008年4月,金海干满45年光荣退休。
1988年4月,杭州市政府考虑到一些至今仍留在全国各地的远离家乡的知青、农垦队员家庭实际困难,曾规定这些人的子女可安排一人回杭州工作。
1988年6月的一天,章家在农场的家里开家庭会,讨论让谁回杭州。老章说,听说这次很优待,杭州市政府会帮助协调,回去的人工作不成问题。然而,章金海留在农场当一辈子农民的行为,深深感染着儿女。女儿建红说:“让哥去吧,他在杭州可以做出事业来。”儿子建华不同意,说:“既然父亲留在农场,我怎么能回去呢?我要留在南山照顾父亲和母亲。”家庭会开到最后,儿女都表示不愿离开农场。
对此,金海在杭州的五兄妹不太理解,认为浪费指标很可惜,提出还是让建红来。丽娟大姐甚至帮建红在杭州空军某部找了对象。但建红就是不肯回杭州。最后,章家放弃了这个名额。
如今,建红在金华成家立业。她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开了一间棋牌室,在农场自食其力。还在金华市为父母买了一套120平方米的房子,让父母住。
在农场生活同样很幸福
说起儿女的孝顺,张小娜幸福地笑了。她告诉记者,今年42岁的儿子就是在9平方米小屋出生的。建华5岁跟妈妈采茶,8岁跟爸爸下田插秧,从小养成爱劳动的习惯。一家人在农村,自己种菜自己吃,尽管生活不易,但杭州家人和场里的鼓励和关心,同样让人感到幸福。
建华的名字是杭州爷爷章庭耀取的。当时,爷爷以建设中华之意,给孙子取名,为的就是要鼓励儿孙在农场安心劳动生产,他还专门把名字写在一张红纸上,塞进挂号信寄来。因儿媳小娜是农村户口,家属工没粮票发,家里吃粮紧张,这位老爷子还没忘在信封里,夹上10元钱、20斤浙江粮票。
“文革”中期,女儿出生的那天,场部就催老章去报户口。他兴冲冲跑在路上,想起还没为女儿取名呢。于是,他边走边想,“章建红”的名字就是这样取出来的。
实行承包责任制后,农场职工生活得到很大改善,老章一家也搬进了40多平方米的新房。接着,章建华到杭州读浙江商业技校,毕业后在金华大酒店担任特三级厨师,现在,调到金华市公安局招待所当厨师长。
1995年5月1日,建华与一位城里姑娘结婚。为能让垦荒出身的父母看到城里人的结婚样式,他花了1.2万元买来金华当时最高档的进口日立彩色电视机,租来4辆轿车将城里姑娘娶进农场。
退休后,金海和小娜曾一度帮助女儿料理家务。然而,金海看不到农场茶园、果树和稻田,失魂落魄。他干脆回到了农场,在龙门农业休闲观光公司当果园顾问。
这几天,种在南山上的10亩樱桃开始结果,红艳艳的樱桃,让从杭州、上海来的游客边玩边吃,久久不愿离去……看到这些,老农民章金海笑得合不拢口,对记者说:“我爱看南山上的红杜鹃、紫杜鹃,喜欢守着这片为之奋斗大半辈子的山地,是我离不开这里的原因。”
54年前,金华南山人烟稀少,荆棘遍地,蛇狼出没。杭州3000多位垦荒队员在这里创建石门农林牧试验场,用汗水、鲜血和爱情开垦出24133亩山地,许多人把青春和生命献给了这片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