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从事新闻工作45年的罗开富,浙江湖州人,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曾担任经济日报报业集团总经理、《经济日报》常务副总编辑。
25年前,罗开富从江西瑞金出发,途经11个省、自治区,历经368天,风雪无阻,伤病不歇,坚持用双脚,以平均每天步行75里的速度,走到陕北吴起镇。并以蜡烛作照明,坚持每天发稿件报道长征路上的所见所闻,成了继红军长征之后徒步原路走完长征全程的世界第一人。
自称“老报人”、今年67岁的罗开富,在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于4月12日从福建龙岩长汀县南山镇“长征出发第一村”——中复村启程,抱着“重温长征精神,看看老区新变化,帮助老区解决一些新问题”的愿望,再次踏上“二万五千里”征程。今刊登罗开富在长征路上采写的专供本报的“百年残樟守英灵”一文,以飨读者。
几天前,我终于在重返二万五千里的湖南通道县梨子界高山上,见到了重伤致残仍坚守红军烈士墓75年的香樟树。
这棵樟树是和20多位牺牲在它身旁的红军指战员同时受的重伤。时间是飘着大雪的1934年12月11日拂晓。牺牲的红军和几十名受伤的红军大多是红一军团警卫营的官兵。
这棵樟树见证了红军面对困难和挑战愈挫愈勇的精神,视百姓为父母兄弟姐妹的情怀。
1934年10月16日,八万六千多名中央红军跨过江西于都河,在桂北湘江突破敌人第四道封锁线后,只剩了三万多人。12月10日夜,红军从广西龙胜平等乡进入湖南通道时,已成了疲惫之师。为了不惊扰百姓,大多露宿在飘雪的梨子界密林中。11日拂晓,潜伏的敌人突然向空中发了三枚信号弹,敌机很快飞到梨子界上空投下了炸弹。瞬间,山上成了一片火海,而不屈的红军战士也迅即向敌机射去雨点般的子弹。机枪手爬上了这棵高大的樟树,架上机枪向敌机射出了愤怒的火舌。25年前,我在梨子界山的下乡寨,就曾听到红一军团一位因受伤留在当地的邹开棉排长说:“敌机一共来了九次,投了九枚炸弹,我是被最后一枚炸弹的弹片击断了左脚,而后留在了下乡寨的。”梨子界山上红军的英勇顽强,向世人昭告:中国共产党人是不可战胜的。敌机被击中后,据说冒着浓烟而后栽进了龙胜县的一个泥塘中。
这棵樟树也见证了红军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用血肉之躯书写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惨烈,军民鱼水之情深,连草木也为之动容。在敌机扔下第九枚炸弹,机枪子弹击中敌机的同时,我们的机枪手和老樟树也一起倒在了血泊中。为吾民者必受人民拥护,不扰民、打敌人的军队就是自己人。地处梨子界的传素乡的瑶族同胞,在红军撤离后的当天早晨,就冒着敌人搜山、谁为红军做事就杀谁的危险,争先恐后爬上梨子界山上去掩埋英烈们的遗体。但他们见到的是难以想象的悲壮和惨烈:没有一具完整的遗体。大家只好强忍泪水搜寻着每一片碎骨,细数着肢体才弄清共有20多位红军英烈。在没留一棵树的一片焦土上,瑶族同胞发现了有两只手臂夹紧的机枪和大樟树倒在一起,就在树旁修建了红军烈士墓。
1984年12月11日,在红军与敌机激战梨子界50周年的同一天,我和广西向导唐厚军走进了梨子界山区。这一天也是大雪纷飞。由于当时我的任务是按时按原路线徒步,红军长征走了368天,我也得用368天走完二万五千里,每天还必须写一篇报道。为了赶路,也因为当天还没有见到通道县党史办的同志,所以我们与梨子界红军烈士墓擦肩而过,没有找到具体地点,后来只是在下乡寨听到过留在当地的红军排长邹开棉的介绍。
今年是红军长征出发75周年,新中国诞生60周年。为了纪念,也为了永不忘却,我和老战友祝遵航、宣传红军长征志愿者祝贺三人终于爬上了梨子界,和通道县委领导赵旭东、县党史办的同志一起,向烈士们鞠躬致哀,也向老樟树默默致敬。其实,老樟树已和红军机枪手一起长眠了,被炸断的树桩离地只有一米多高,直径也有一米多,且已完全空心了。令人惊叹的是老树桩冒出的嫩芽已长了75年,直径已达20多厘米,6米多高了,枝叶随风沙沙作响,似乎是在向我们诉说:75个春夏秋冬,它一直默默地守候着人间的英烈,从不懈怠。“谁对红军好,我们就对谁好。”传素瑶族乡领导吴礼彪一边指着为保护樟树乡民们集资为它垒砌的围栏,一边对记者说。
忘记历史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因为我们没有忘记,所以中国共产党人所开辟的事业蒸蒸日上。梨子界高山顶离公路国道有十多公里,至今路虽然仍不好走,笔陡的山道更不好爬,但当地人沈庭国在墓前告诉记者:全县各族群众来拜祭的人可多了。今年清明节,刚上任的县委书记丁友平是第一拨到这里向红军烈士致哀的人之一。多年来,不仅全县学生把这里作为教育基地,连六七十岁的老人也为能爬上梨子界,向烈士们鞠个躬、烧炷香视为最大的幸事。
25年来,我一直惦念着想看看这座烈士墓,更想知道先烈们的英名。当我4月22日来到这里时,红军排长邹开棉已逝世。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通道县赵旭东、张建国等人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95岁的老红军邹盛栋。他是红一军团警卫营司号员,他的父亲邹可铨是中央苏区独立大队政委,红军长征后留在当地坚持游击战,不幸被敌人杀害。邹盛栋在梨子界战斗中,左眼球被炸飞,幸被盈口村的李奶奶救护,去年10月,右眼也失明了。23日上午,我见到邹盛栋前辈时,他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对红军烈士,党和人民都没有忘记,我是他们的战友更没有忘记,不仅经常走30多里爬上山去看他们,至今还记得战友们的名字,他们是廖国荣、赵庭辉、马世荣……”
江河千古不废,后人万代永记,红军烈士们,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