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艺术家爱德华·蒙克的《码头上的女孩》，描绘的是3位女孩斜倚栏杆，面前的河水中是房屋的倒影。天空中有一个桃色的圆形，但奇怪的是，在水中却没有它的倒影。是月亮？太阳？是假想出来的？这本身有那么重要吗？

　　对得克萨斯州大学天体物理学家唐纳德·奥尔森来说，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重要。

　　奥尔森解决文学、历史和艺术界诸多难题的法宝就是天文学方面的一些工具：图表、历书、大量复杂的计算和绘制古代天空的电脑程序。他把这称为“破译天文学”，自己当然也是以身作则、身体力行。不过，电脑和数学也只能帮他这么多。

　　为了研究《码头上的女孩》，奥尔森和同事拉塞尔·多斯切一起前往挪威小镇Asgardstrand，1901年蒙克正是在此完成这幅名画。通过绘制地图并对旧的风景明信片进行研究，两人确定了画中那个码头（早已垮掉）的具体位置、房屋的高度和蒙克可能站的地方，接着他们重现了蒙克作画当时天空中太阳和月亮运行的轨迹。

　　他们的结论是，当时太阳没有出现在天空那个区域，画中所绘应是月亮。至于水中缺少的倒影，这不是艺术家刻意为之，而是光学原因所致：那排房屋挡住了它。

　　对此人们反应各异。“奥尔森的发现正是艺术史专家想办法回避的，比如蒙克对自然界的观察是多么的仔细，”艺术史专家莱因霍尔德·赫勒尔说。他1984年出版了《蒙克的一生及其作品》。

　　不过，《爱德华·蒙克：尖叫的背后》（2005年出版）一书作者苏·普莱朵斯则比较刻薄：“像唐·奥尔森和拉塞尔·多斯切两位这样博学多才的科学家，以一种填字游戏般的痴迷，如此耗费脑力来破译蒙克的画，真的是兴师动众。不过，像照相一样忠实记录绝非蒙克的目的。”普莱朵斯说，蒙克感兴趣的是抓住某一刻的感觉，客观细节对他没有那么重要。    

　　

　　“技术分析不会毁掉一幅画的奥妙，”奥尔森说：“它仍然具有同样的情感冲击。我们只是将真实和不真实区分开来。”

　　六十一岁的奥尔森是从探索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开始其科学生涯的。他当年的工作就是对黑洞附近的辐射和星系的分布进行电脑模拟，换句话说，就是呆在实验室埋头钻研外界极少有人懂的那些高深课题。

　　然后，20年前一个晚上，他和妻子玛里琳（英语教授，也在得州大学工作）参加一次教工派对时，玛里琳的一个同事提到自己阅读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某些章节时碰到了困难——里面充斥着大量的天文学方面的内容。

　　确实，乔叟可不仅仅是一个占星师那么简单：他独力完成了关于星盘（一种中世纪仪器，用来测量太阳或其他天体的高度）的大部头论著，《自由农民的故事》部分章节运用技术语言预测了一次奇怪的潮汐。奥尔森答应帮忙破译这些段落。回忆起接受这个挑战的情景时，他说：“我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站在房间哪个位置，因为正是那一刻改变了我的一生。”

　　对月亮和太阳的位置进行电脑模拟后，奥尔森推测乔叟所描述的一个现象发生在1340年，乔叟是这样写的：“他的魔力持续一周有多，岩石似已消失。他将海岸扫荡得一干二净。”当年，太阳和月亮距地球最近，它们在一次日蚀时排成一条线。两者引力结合起来，引致布列塔尼海岸极高的潮汐。

　　“大多数人将文科、理科分隔开来，各摆一边，而我则要打破两者之间的樊篱。”奥尔森说，尽管他承认自己现在有点冷落了相对论。“我也非常想知道宇宙大爆炸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但我觉得自己没那么聪明。”他更喜欢那些“有挑战性但又可以解决的难题”。

　　

　　除了历史、文学和艺术方面的难解之谜，奥尔森也喜欢挑战摄影方面的谜团，有一次，在得州大学“艺术史和文学中的天文学”课程中，他给学生展示了安塞尔·亚当斯拍摄的《月亮和半圆山》，这张关于加州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著名照片是在什么时候拍摄的？

　　尽管亚当斯总是详尽记录快门速度、焦距、光圈和底片等技术数据，但让艺术史专家沮丧的是，他极少在底片上标日期，人们只知道《月亮和半圆山》摄于1960年。

　　奥尔森和学生前往约塞米蒂国家公园进行实地考察，观看了公园的悬崖峭壁，分析了照片上一些细节，比如地面上的积雪量、月亮的方位、花岗岩半圆山上阴影的深度等，最后得出结论说，照片拍摄于1960年12月28日下午4时14分。他们还指出，1994年12月13日下午4时05分，月亮和太阳会处于几乎同样的位置，结果许多亚当斯迷，甚至亚当斯本人的亲属，包括他的儿媳和孙子，都在当天前往公园，拍摄了类似的照片。

　　

　　奥尔森和另外一组学生又盯上了亚当斯另一张照片《秋月》，这是约塞米蒂峡谷的全景照，其拍摄日期在不同的书中有不同的说法：1944年，或是1948年。

　　某位公园巡逻员于2004年拍摄的一组峡谷的照片帮助奥尔森等人判断出亚当斯可能是在什么地点拍摄的那张照片，同时，天气记录和月亮的角度进一步缩小了拍摄日期的范围。在亚当斯拍摄这张黑白照片前两分半钟，他还拍了一张彩照，照片中景色的阴影提示了太阳的位置和拍摄的时间。奥尔森最后确定该照片拍摄于1948年9月15日晚上7时03分。

　　然后他还预报了什么时候光线、季节等条件会与当时相同，届时他将与数百名亚当斯迷一起前往拍摄地点。2005年9月15日傍晚6时52分，奥尔森的同事多斯切拍到的那张照片与亚当斯的杰作惊人的相似。

　　“操作这样的项目，这次旅行本身就是回报，”奥尔森说：“我们不但要按照亚当斯的足迹去走，而且还要理解他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拍摄照片的。事实上，我想他做了充分准备，我想他知道大自然的那个时刻到了。”

　　

　　描绘星空的艺术作品常常会吸引奥尔森的眼光———毕竟他是位天文学家，这会让他思考怎样才能辨别这些星星，怎样才能确定作品所描绘的到底是什么时候。

　　奥尔森还尝试破译凡·高的3幅画，包括《黑夜中的白房子》。凡·高于1890年7月29日自杀前数周在小镇Auvers-sur-Oise创作了70多幅作品，《黑夜中的白房子》是其中的一幅。

　　奥尔森和数名学生来到这个巴黎城外约20英里的小镇，发现大多数旅行指南中所说的画中那幢房屋，其窗户数量对不上号，朝向也不对。他们走遍了镇上每条街道，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那幢房子；这一步成功，后面的事就相对容易了：根据对天体的计算和天气记录，画中的星星实际上就是金星，于1890年6月16日将近日落时分出现在房子上方。    

　　

　　1995年奥尔森开始深入研究蒙克最著名的作品《尖叫》（也译作《呐喊》）。1893年蒙克绘制该画时，曾写下一份笔记，提到数年前一次日落时分，他外出散步时，“一把熊熊燃烧的血色的剑划过苍穹———整个大气呈鲜血一样———火舌耀眼……我真真切切听到一声尖叫。”

　　奥尔森在奥斯陆找到了画家在此画草图中描绘的那条路。其中的细节———包括峭壁、有栏杆的路以及海湾中一个小岛———都告诉奥尔森，蒙克在绘画时一定是朝着西南方向。奥尔森断定，画中血红色的天空不是画家的隐喻，而是1883年印尼喀拉喀托火山爆发之后的奇异景象，当时火山爆发将巨量的烟尘喷到大气中，使得很多个月内全世界的天空都变得灰暗或抹上了颜色。

　　一些研究蒙克的专家也曾挑战奥尔森的解释。传记作者普莱朵斯指出，蒙克很蔑视绘画中的写实主义，并“声称他的目的是描绘灵魂的景象”。此外，“你几乎都不能说《尖叫》中的人物是写实，那为何天空又是写实？”

　　艺术历史学家、波士顿学院的杰弗利·豪指出，蒙克是在喀拉喀托火山爆发10年之后才画的《呐喊》，他承认蒙克“可能记往了那个景象并在事后画出来，”正如画家在笔记所说的那样，但他还是不能心服口服。

　　奥尔森坚称他的发现并未让蒙克的创造性减色。“欧洲有多少人看见过喀拉喀托火山爆发后的暮色？”他说：“应该有成千上万，甚至数百万人吧。但是，又有多少人创作了让世人在100年之后还津津乐道的绘画作品呢？一个，只有一个人。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是削弱，而是增强了蒙克的伟大。”

　　

　　不管结论如何，奥尔森的研究一直以来都激起大量关于伟大艺术作品本源的争论。他的工作或许会改变我们对蒙克、亚当斯或乔叟的看法，但确实为我们提供了更多有关这些艺术家的信息，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真正的天才是怎样产生的。

　　文：Drapkin&Zielinski 译：Ga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