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的一批作家如阎连科、韩少功、张炜、叶兆言等,今年的创作不约而同地以本土历史为创作蓝本,回归一种最朴实写真的形式。阎连科的长篇散文是记叙自己父老乡亲的平实生活;叶兆言则把生于斯长于斯的江苏历史地理描述了一遍;张炜一直进行着齐鲁文化的探索,但如何在学术与可读之间取得完美平衡,是他今年着重思索的一个问题;韩少功,他的《山南水北》让人记住了他对乡村生活的回归,今年的写作自然也不会离开那一片山南水北。
乡土历史与父老兄长在作家们的记忆中越活越真实,来到作家们的笔下,越过时空成为他们遥相对望与对话的象征。优美在这里退步,不再是第一追求,摆在前面的,乃是思想。但是思想因为有生活的积淀和作者本身浑厚的功底,显得并不晦涩,却意外地生动活泼,可爱。
韩少功:
即刻要回“山南水北”
电话里韩少功的声音真的像一个老农,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农,句子短促而实在:“我没干啥呢,真的没写啥,就写了些很小的东西,小散文呀,小小说呀,不值一提。”只有说到下个月就要回到湖南乡村去时,他的语气才兴奋起来:“我现在半年在海口半年在湖南。四月份就要回到湖南我住的那个八溪峒和老伴两个种田去啦。”
手边正放着韩少功的《山南水北》,那是作家韩少功归隐乡野后创作的首部跨文体长卷散文,一部记录山野自然与民间底层的心灵报告。难得的从容和轻松,幽默的基调战胜了简单的怀旧和忧伤。
他的思想,散落在这些词条中,虽然并无更深的思考和理论,他像农民种水稻一样,用脚思考,用行动来思考,用汗水和时间来思考。所以,他的思考一样是有分量的。农村和城市,传统和现在,并不成为他的藩篱,相反成为他笔下流动、胶合的东西。因为事实是,这些东西从来不概念化、孤立地屹立在一旁,它们向来是纠缠的。他用平视的笔法,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尽可能真实的21世纪的农村。他不回避自己的经验,自己的生活,他承认自己的“浅”和“土”,他知道自己的局限,这正是人的局限。这种局限在他自己也在他笔下的人群中;这种局限在历史,也在文化上。
“很多写农村题材的作品把农村写得很阴暗,作者有一种身处现代文明的优越感。”韩少功说,“这种情绪比较盲目,所以我的写作与他们不一样。城市在水面,乡村在水底,两者不能完全分开,但是,我们不能只看到水面。”他还举例说,很多作家如卡夫卡等人,写到城市时都有一种反讽、批判、敌对的态度。而乡村可以让人思考一些最本质的问题,这些问题平时很少想到。
韩少功还向记者数算了一本明细账,列出自己一年收成的蔬菜,其中包括豆角、辣椒、苦瓜、玉米、冬瓜、南瓜、黄瓜等等,重量精确到零点几公斤,并注明还不包括一些小批量的收成。书中发出了疑问,为什么农产品价格这么低,而一块芯片的价格那么高?他表示,“我只是提出了这些问题,这是解决问题的前提。”接下来的写作应该是这几年潜心农耕远离喧嚣后的思索。
叶兆言:
《江苏读本》的读史情节
叶兆言说:“这是一本从历史地理人文角度看江苏的书,定名《江苏读本》。写了快一年,写得我体力透支了,年内应该能够出版。这是本一下子说不明白的书。十多年前,我曾因为浙江人民出版社邀请,写过一本《南京人》,当时就感觉冒失,轻敌,这次写江苏,仍然有些冒失和轻敌。我个人对历史有偏好,对地域文化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觉这活干起来会很轻松,事实却证明很累,很折磨人。我很喜欢历史文化的东西,我经常觉得其实当年我不该读中文系,更应该读历史系,那一定比现在有意思。我一般到一个地方就会看县志之类的历史资料,起码平时有了一半积累,然后查阅大量资料。”
眼下的叶兆言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暂定名为《苏珊的微笑》。以他自己的说法是:“说到这个长篇,难免羞愧,中断了好几回。头也开了好几次,主要是叙述的角度不对,找不到一种能够长驱直入的语感。目前还是处在写写停停阶段,希望自己能够兴奋一点,毕竟赛季已经正式开始了,必须全力以赴。这部小说的题材是当代,时间是世纪之交,或许会触及到当今一些时髦话题,它的关键词可以是嫉妒,是抑郁症,是争夺和挣扎,当然还有别的什么,我自己心里明白,很抱歉一下子说不清楚。”
阎连科:
开聊《我与父辈》
阎连科今年上半年刚完成一部罕见的10万字长篇散文《我与父辈》,书已经写完了,先是交给《钟山》文学杂志,然后交给他一直都信任的上海英特颂图书有限公司出版。书纯粹写他自己和父辈,小说都是虚构,这次却是写实的,里面有叔叔、伯伯他们的生活,从上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的家族往事。下半年他打算写一本新长篇,但只是个念头,还没有想好,连个框架还没想好。在阎连科眼中,经济危机对他没啥影响。“经济特繁荣时也没啥,我们不买房,不买车,没啥影响。只要一支笔、一本书、一叠稿子存在,写作就有了。写啥只要在自家房子里就行啊!”
阎连科自述道,通过几十年的“漂泊”与“奋斗”,他在城市里拥有了户口、房子、妻子、孩子,却感觉自己的家不在这里。他心里的家在生他养他的河南农村,可回去之后,却发现一切皆已面目全非。阎连科坦言,他对名利场的热闹不感兴趣,凡有热闹场合他是能避则避,“找个安静的地方闲散地待着”。然而,回老家却并不能给他带来轻松和安宁,他心目中的家已经遥远不可回归。他能做的,只是“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歇一歇”。但现实恐怕不能由他心愿而行,接下来还有出国的事情等着他,五月份的“亚非拉文学节”和十月份在法国克福的书展,今年中国是法兰克福书展的主宾国,出现在德国的中国作家会有很多。
张炜:
《芳心似火》中看齐鲁历史
《芳心似火》的出现,在张炜的写作生涯中并不突然,而是他长期浸润于齐文化,自然结出的果实。近海处的齐文化飞扬飘渺,甚而有些怪异,形成了张炜小说中的浪漫。于是我们看到了《古船》中那个手持海图不断声扬“郑和大叔下西洋”的“异人”,看到了《家族》里的叔叔为了吃一只醉虾打马而去。到了《芳心似火》,张炜静下来梳理他对于齐文化长期的积累思考,他抟揉浪漫,凝结为理性之核,思接千载,落脚于现实人生,于是就呈现为这样一部别开生面的文化学术专著。剥开它腴美芬芳的果肉,把思想内核托到掌心细细察看,仍然能看到《外省书》中出现过的对全球化的警惕,《精神的背景》对消费文化的批判,《刺猬歌》中工业化吞噬丛林的威胁,锥心之痛,长歌当哭。不过,张炜不再以愤激的面容出现,他似乎淡定了,平和了,圆融向禅了,然而稍稍用心,便不难发现,他那一以贯之的忧患意识,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倒是更加深透腠理,弥散于整部书的字里行间。
张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这本《芳心似火》是去年11月全文发表在《小说界》上,今年初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写写齐国的事情,一直在心里有这些想法,但因为要写别的书,所以没有动笔。生在胶东,以半岛地区为中心采访和写作二十多年了,对一种独特的文化当然多有感悟。可是一旦要系统地写出来,又很难。不少人将齐鲁文化等同起来,其实二者是极为不同的。想写一本关于齐鲁文化的普及读物也不容易,因为学术性差了没意思,强了又没人看。有深度又有意思,这是著作者的一个追求。”
张炜认为:“中国传统的学术著作不像现在这样艰涩难懂。古人的学术感性强,有故事也有趣味,一路下来可以把道理说得很深。现在受西洋影响,走歪了,把人文学术搞成了电器说明书之类。我的《芳心似火》是写作采访当中的一个产品。我几年来一直在写一部较长的书,因为需要走相当多的路,需要较多方面的准备和积累,所以也就拖下来。这本长一些的书也许明年能够完成。这是需要付出极大劳动的、漫长的创作。它当然是长篇小说。这个体裁的边界已经比上个世纪开阔得多,再复杂的思想以及其他,都可以在其中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