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芝江先生现年67岁,其人生轨迹始终与藏书合辙。50多年来,他殚精竭虑、孜孜不倦地藏书、读书,成为镇海区、宁波市遐迩闻名的书痴。而今,老人的幽贞斋藏书,早已逾越万册,其中线装古籍7800卷,时间跨度600年以上。历经岁月淘洗,这数千卷线装书,有许多已升华为善本、孤本。谚云:“千藏万藏,庋藏线装书第一藏。”
包芝江的惟一心愿,是为这些线装书觅一方安全、至佳的“琅嬛福地”,替镇海、宁波乃至浙江增添一处文化座标。天遂人愿,芝江先生修筑藏书楼的美梦,行将化为现实。镇海区委有关领导对包先生数十年如一日坚持读书、藏书的精神深感敬佩,表示要尽快帮助他修建起一座藏书楼。
少年爱书成癖
“1953年,我11岁,由于家贫,读到小学四年级,便辍学。5年后,我进入镇海县城关渔业队当社员。发工资时,母亲准许我按月留下3元钱买书。当时,宁波东门街有家古旧书店,书价奇廉。每逢农历初八、廿三小潮汛,休渔放假时,我便徒步去甬城,往返64公里,这样,能省下1元4角2分车钱。当时的3元钱,能买一二部明版书、七八部清版书。50年前花3元钱淘得的线装书,现在若拿到嘉德拍卖行出售,起拍价至少五万、十万。”说到这里,包先生从书柜里检出一叠“文革”抄家时侥幸漏网的“鱼”:清版线装绢角本《孟浩然集》、《王摩诘集》;民国版冰心的《春水》、《繁星》……请我们鉴赏。包先生动情地说:“这两部北新书局版诗集,连冰心老人本人亦喟叹:‘早已觅不到了’,可见其珍贵。
“一个蒹葭萌芽的春夜,亦逢小潮汛,我独自在甬江渔浦值班,看守船队。忽然,三位衣冠楚楚的香港同胞,来到水湄,说渡船已经停摆,他们却有急事过江,请我帮忙。我不仅把他们渡送到彼岸,出于恻隐之心,还次第背着他们,涉过泥泞的浅滩。分别时,他们挚诚地告诉我:‘小老大,舢板渔网下压着30元钱,些许小费,略表心意。’半个月后,我用这笔‘巨款’,在宁波旧书摊上,换到了万历版《陶渊明集》、乾隆版《镇海县志》、咸丰版《天童寺志》等一筐线装书。
“1960年,我在渔业队当会计。某日夕暮,从一渔民处获悉,他们捕鱼的甬江南岸王家洋,有座普济庵,里面书很多。翌日清晨,我就跟随这个渔民去访书。普济庵在江塘边上,是家造纸厂,大殿里堆着小山似的书,准备捣成纸浆用来造草纸。我淘出很多喜欢的书,有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十六辑160本,一本不缺,如此完整地拥有这套民国版丛书,这在全国著名大学图书馆,也属凤毛麟角;有商务版林琴南翻译的《茶花女遗事》等156种,以古文笔法翻译,别有情趣……面对这些书,我自然爱不释手,抽空就去看。去了几次,感到不好意思,就顺便带上些鱼送给造纸厂工人。那里的工人平常吃的都是咸菜,有新鲜的鱼吃,满心喜欢。他们告诉我,这些书爱看就拿回去吧,称一下斤两,找废旧报纸抵足分量就是了。
“这回我用废报纸、旧课本换到的明版书有三十部左右,清版书四五十部。明版中以弘治十一年版的十二卷《刘随州文集》最为珍贵。此书为刘集现今存世最早的完本——祖本。若是论价,这部《刘随州文集》如珍藏至今,其价值不会低于一千万元。它的原主系清末民国初宁波帮领袖、著名儒商李梅堂先生。扉页上钤有‘笠山草堂李氏珍藏’闲章,天头间有多处同治戊辰科状元洪钧(赛金花夫君)眉批。逾加珍贵的是,这部刘集一页不缺——现在庋藏在国家图书馆中的同版本《刘随州文集》,系残本,有七处(九页)缺失……可悲的是,普济庵中淘得的这许多古籍,躲过了捣作纸浆、贬为卫生纸的厄运,却逃不过‘文革’劫难。”说到这里,芝江先生闪出泪花。
盛年重圆藏书梦
1980年后,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历尽坎坷的芝江先生抓住机遇,竟也淘得了一大把金,他遂重新圆起藏书梦。包先生经常出差,每到一个地方,他必去之地,就是古旧书店和旧货市场,不少珍稀书籍,都是在出差途中觅得的。
说起淘书,老人有讲不完的故事。包先生书橱里,有一部明代洪武年间刻印的《书经》。那是他到东北出差,在大连市中山广场附近的废旧期刊地摊上觅得的,上印:“莆阳郑氏刻本,金陵奎壁斋梓”。这部古籍已有600多年书龄,那位摊主只开出200元书价。他当时真想至少再付给他1000元。然而,终于又“掐死”了这个刚刚萌生的念头。因为买方主动提价,尤其是成倍提价,为淘书界一大忌讳。由此酿成的后果往往是,摊主漫天要价,居为奇货,不再出卖。于是,他二话没说,付款后故意从从容容负着书囊,踱出广场。随即七拐八弯,不走大街,踅入一条条小胡同,疾步返回旅馆。他当时真有点担心,惟恐那摊主后悔,寻踪而来。
和暖的冬日下午,包先生捧出一部部古籍让我们浏览,如卷帙繁多的《百陵学山》、《别下斋丛书》、《拜经楼丛书》;著名的汲古阁本《昭明文选》、珍罕的花雨楼本《定香亭笔谈》;手稿本《南园诗文集》、《悔游草》、《衔屈鸣诗集》……再次替我们沏茶后,他又信手取出十三卷《后山诗注》。这部古籍旧主乃我国藏书界翘楚丁福保,只见朱印灿然,丁先生的校勘、批注手迹,比比皆是。
藏书亦是藏文化
包先生不仅藏书、读书,亦爱写作。他曾经说过:“看了那么多书,总不能白看人家的,自己也该留下一些吧。”他撰写的许多新诗、格律诗词、文史性散文、楹联,被选入两岸三地许多种选集。岁岁年年,台湾最有影响的诗刊《秋水》、《葡萄园》频频刊出他的作品。《秋水》主编、蜚声台湾的才女、年长他一个月的涂静怡,认他作诗弟,两次邮来请柬,请他访台。在包先生书斋,我们见到涂静怡写给他的四十八封信:笺纸精美、书法娟秀、文笔空灵,浙江省已将她的作品选入初中语文课本第六册。知悉诗弟欲修建藏书楼时,欣然来电:乐于泼墨,替冠名“秋雪庐”的藏书楼作画。镇海区文化部门积极帮助推进藏书楼建设,许多位长者、学者,听说他准备修建“秋雪庐”,皆赞叹不已,纷纷出谋划策,愿意无偿替“秋雪庐”书联、作画、刻印、制匾、设计图纸……他们认为:“这数千卷线装书,既属于包先生,也是镇海区、宁波市一张教人刮目相看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