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22日,是国防部命名“硬骨头六连”45周年纪念日,我特意写下这篇与六连有关的文章,兼怀昔日那些并肩战斗的战友。
每次出差坐火车或是到火车站接人,我总忘不了二十多年前坐“闷罐子”火车的情形,忘不了那个特殊的座谈会。1984年7月13日,我所在的野战军接到了赴南疆执行军事行动的任务。最初的方案是让我打前站,和前线指挥人员一起坐飞机。就在我为自己还能坐上一趟飞机而欣喜时,却又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首长让我和闻名全军的“硬骨头六连”一起行动。
当我坐着军用吉普车赶到六连时,全连早已做好了出发准备。我和连队干部打了个照面后,就与战士们一起登上了开往火车站的军用卡车。说来也怪,刚才还好好的天气,眨眼功夫暴雨就随着一道闪电和炸雷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虽然大雨如注,但由于夜间车辆少,从营区到杭州艮山门火车站,车队只用了半个多小时。
“这是什么火车呀?”
“‘闷罐子’火车呗。”
“这是去打仗呀,怎么就让我们坐这种车?”战士们一时议论纷纷。这种“闷罐子”火车,没有厕所,没有窗户,没有开水间,连座位都没有(只有摊开的凉席供人白天坐、晚上睡),难怪战士们发牢骚。好在连队事先带了保温桶和木桶。这两个桶,一个满足上面需求,确保战士路上有水喝;一个解决下面问题,方便战士途中“方便”。
上了列车,战士们很快安静了下来。与我同一个车厢的,除连长李道平、指导员高林科、副指导员谢关友外,就是后来攻打小尖山的16勇士所在排。当战士们光着背、穿着裤衩躺在凉席上,发达的肌肉随着火车的颠簸同步颤动时,我的心里一阵难受:今天我和他们一起开赴前线,明天他们还能一个不落地和我一起回来吗?
“闷罐子”火车的速度非常慢。我们是7月20日夜里上的车,到第一站萧山时,已是21日的上午7点多了。下了车,我们就到军供站吃早饭:大米饭、辣椒炒冬瓜。肚子填饱了,便开始找厕所。一个小火车站,一下子涌进成千上万的人,男厕所一下子就爆满了,有人憋不住,就去敲女厕所的门,见里面没有声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了进去……这样的事,在以后的行程中还出现过多次。
火车到达金华,已是下午3点半。下车赶紧吃饭,几乎和萧山一样,还是大米饭、辣椒炒冬瓜和一个叫不上名的汤。这一顿,既算中饭又算晚饭了。金华是省内的最后一站。离开金华,就意味着离营区愈来愈远。因此,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战士,饭后上了车就沉默寡言了。
是在思念远方的亲人,还是在想象即将来临的战争?为了摸清思想底数,有的放矢开展工作,我和高林科指导员一商量,决定开展一次集体谈心活动。
“同志们!大家坐起来,一起谈谈心。”高指导员开始动员,“现在,我们离西湖越来越远,离战场越来越近……大家眼下肯定有不少想法。我看也不定什么主题了,想到啥就说啥吧!”指导员的开场白一完,车厢里立刻活跃起来。
“我当了班长,入了党,就差个功,我想在战斗中立个大功。”
“我的入党申请交了半年多了,请党支部在战火中考验我吧!”
“我们打仗是不是像电影里那样,我们一冲锋,敌人就跑了?”
“平时大家都说我稀拉,战场上我要好好干,争取当个英雄!”
“打不死的话,连队可否批几天假,让我们到西双版纳玩玩。”
如果说前面的几个发言还比较调侃轻松,那么,接下来的话题就显得沉重了——
“我是个独生子,为国牺牲死得光荣。国家也会照顾我的父母,但谁能代我尽孝呢?要知道,这是多少金钱也换不来的呀。”
“我今年20岁了,别人谈恋爱,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拉过,如果我被打死了,是不是有点亏了?”
轮到高指导员了,他缓缓地拿出一张彩照——他和妻子、女儿的合影。“如果我死了,老婆是人家的,孩子是国家的。但我们都热爱生命,要尽最大的努力让大家都活着回来,回到亲人身边!”
“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连长李道平轻轻地唱起了歌。“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战士们也附合起来。当唱到“你不要悄悄流泪,你不要把儿牵挂”时,歌声就像琴弦绷断了那样,突然刹住了——所有的人都泪流满面。不知咋搞的,我的鼻子感到一阵阵发酸,泪水夺眶而出……
一年后,我们胜利返杭。同样是“闷罐子”火车,同样是“硬骨头六连”,所不同的是连队多了一项新的荣誉——被中央军委命名为“英雄硬六连”,却少了10个活蹦乱跳的身影,其中当时与我同一个车厢的就有6人——副指导员谢关友,绍兴人,1976年入伍;一排长林祖武,广东人,1978年入伍;报话员王健(上海人,1980年入伍)、卫生员欧阳林(江苏人,1981年入伍)、火箭筒手金德荣(江苏人,1981年入伍)、爆破手谢晓富(江苏人,1980年入伍)。
日历虽然翻过去二十多年了,但“闷罐子”火车上的一幕就像发生在昨天,烈士们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眼前浮现……我这辈子再也忘不了他们,因为他们活在我的事业里,而我则奋斗在他们的理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