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陈旧的牛皮纸小信封出现在我的眼前,信封正面印着一行红字“杭州汽车发动机厂”,信封的背面则是我写的颜色亦已暗淡的4个钢笔字“注意保存”。
我在翻书柜。杭州市作家协会要建立会员的电子档案,要会员提供有关作品的数码照相。翻寻中我发觉,我的作品不多,但相关的底稿、信件,却保存了许多。这是我除了“洁癖”之外的又一个“怪癖”——我喜欢“收藏”我自己的生活。多年来搬家数次,老婆骂过数次,但那一大堆装着发黄的纸头和信件的牛皮大纸袋们,我坚决不扔。
我取出信封内的一张小信笺,一手极漂亮的小楷:
“**同志:你好!《空谷回音》已发。此文写得很活,人物鲜明,足以发人深省,引人思考。你这篇稿子可以列为我刊小小说中的佳作。我们向你表示感谢。盼多联系,今后继续惠赐新作。热烈地握手!
张白怀 12月23日”
哦,想起来了!那是1981年,插队两年、当兵5年的我,又进杭州汽车发动机厂干起了钳工。根据工厂的生活,我写了篇小小说《空谷回音》投给那时的《经济生活报》“花市”副刊,没想到很快就在12月23日的“花市”头条刊出。在我收到寄来的样报中,夹着这样一封热情的信。而且,热情得简直有点“倒”过来了!好像不是一位省级报刊的老编辑在给一无名小青工写信,倒有点像如今的“粉丝”在向偶像表达敬意,让我“受宠若惊”!
张白怀老师还邀请我参加了《经济生活报》在普陀岛举办的“花市”笔会。我第一次零距离接触了在我心目中很有点神秘的报人。但是,这些报人却把最帅的一个美称送给了张白怀老师,他们叫他“英俊少年”。那时,正放映着一部很火的德国电影《英俊少年》,片中的主角确是个英俊的少年,而眼前的张老师则是个瘦小的老者。之所以这么称呼他,我猜想,是张老师这位个子小小的老头,依然眉清目秀,脸上笑眯眯,走路健如风,充满朝气活力。
大概是缘分吧,后来我考进报社,与张老师成为同事。张老师离休后,我们又做了邻居。我知道了,他是1947年入党的老革命,他是名作家张抗抗的父亲。我更知道了,这位与国民党巧打文仗的1948年的杭州《当代晚报》总编、1949年在黎明将来时去海宁策反的地下党员、在《浙江日报》创刊前夕奉命报到的第一代浙江党报记者,竟遭受了长达28年的不白之冤,挑过煤、拉过大板车、当过钣金工……我初识他时,正是他平反恢复工作不久。但是,在他的脸上不仅看不出一点哀怨沧桑,那乐观的形象反而被同仁冠以“英俊少年”的美名,对于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无名文学小青年,又是这样热情的关心鼓励……一个人,能达到如此的境界,这需要多么大的精神定力!张白怀老师,你真是名如其人,襟怀坦白呵!
再后来,我不幸身染重病,张老师还像当年关心文学青年那样的关心鼓励着我。而且,已是耄耋之年的他,也创造了一个生命的奇迹。他的老伴朱老师中风后,80高龄的他骑着自行车来回奔波,悉心地呵护着朱老师。终于,老两口又能在夕阳下手挽手慢慢地一起行走了。我想,张老师的职务和职称是不高的,但张老师人品人格的高度,绝对是我仰望的星空……
我把信笺小心翼翼地折好,重新放回那陈旧的信封内,忽然,我觉得,这里面保存的不是一封信,而是珍藏着一份深沉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