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清楚,不管中国经济遇到什么困难,要解决什么问题,首先自发应对的并不是经济学家,而是身在其中的实践者。就像当年,农民穷,难道农民不知道?农产品短缺,难道城里消费者不知道?都知道。也总有人自发地试图解决这些困难和问题。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门槛,就是自发的民间努力能不能得到国家政策的合法承认。这非常关键。
改革是把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合法化。并不需要什么人高高在上想出一套办法“指导”老百姓如何解决问题。政策制定者只要眼睛向下,各地自发的行为里有足够多的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只不过,直到改革开放,思想路线端正了,决策人和决策机关才开始真正眼睛向下。先各地试验、地方承认,逐步被吸收为中央政策,最后立法承认。
难在什么地方呢?就是制度经济学研究的,一个制度要发生变化,非要等到原体制的维护成本非常高,高到几乎转不动了,才有可能改。这样高昂的体制运转成本,还要广为人知,才能内生出变革的意识和实践冲动。决心面对现实的政治家,愿意用自己的政治权威,为自发的改革实践提供试验的保护和合法的承认——这就有“戏”了。从这点看,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的第二代领导集体,对改革的贡献彪炳史册。没有这个条件,底层自发的改革常常自生自灭,不能汇聚成制度变革的伟大力量。
现在人们都承认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五个中央一号文件的历史地位。回头看那些政策文件,其实并不是用来教育农民的,而是教育干部的。说服国家机器的方方面面,用党中央的权威肯定改革的路数,启动合法承认改革的程序。这个经验说明,离开了“官场”的一致认识,仅有底层农民自发的包产到户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个过程当中,研究者、调查者、学者的工作,也帮上了忙。因为制度变迁之所以发生,除了原体制的运行成本足够的高,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变革体制的成本要足够的低。降低这方面的成本,最重要的就是降低信息成本。中国这么一个大国,底层的实践丰富得很,这里有这个,那里有那个,到底实际状况什么样,有哪些可能的选择,解决问题的办法又引出了哪些新问题,非有系统而不是零碎的调查研究不可。
这样来看改革,有两个力量非常重要。一个力量早就存在,凡遇到困难有需要解决的大问题,总有人想办法突破。讲到底,每个普通人、普通家庭、企业、基层和地方,总有改善生活、发展经济的愿望,因此总有人出来面对困难抓新的机会。这个力量就是中国经济增长的原动力。另外一个力量在“上层建筑”里,就是国家机器的方方面面,对底层的、地方的自发改进、改革的做法给予合法承认、保护、完善、提升,使之成为政策、成为国家制度。
三十年中国的改革开放,比较重要的一点就是把上述两种力量连接到了一起,打通了经脉,使中国经济社会的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现在和将来,中国的经济还会有问题,还会有困难,比如今年以来中国经济遇到的困难和挑战,是前几年没有碰到过的。怎么应对新挑战,事先没有完全确定的答案。这样,我们就有必要从改革三十年的经验里吸取力量,在底层的自发努力与国家的权威运用之间形成制度变迁的合力,使分散的利益结合成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力量。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