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正好是我结婚的二十个年头。二十年前的生活条件与今日自不可同日而语,二十年前的新家酒柜中能摆上两瓶茅台的风光和得意,亦非今天的新人们可以想象;而二十年前为弄到两瓶茅台的曲折和感慨,至今想来仍让人唏嘘。
记得那是我举行婚礼的前夕,简单的新房布置完成后,望着立在墙角的那只空荡荡的三角形酒柜,我和妻子不免黯然。虽然为了布置这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新房,我们两人手头加起来的钱已不足一百元,但我还是大胆提出了去买两瓶茅台的设想。妻子对我这个近乎有点异想天开的提议,起初一脸吃惊,但待我解释了之后也就默认了。其实即使我不解释,妻子也明白,如此简单的新房和摆设,如果没有两瓶茅台这样的高档货压点阵脚,那么在参观新房的亲朋同事面前,我们多少是有点挂不住脸面的,何况我们还作茧自缚地做了那只三角形酒柜。
事实上当我提出去买两瓶茅台的提议时,我也无可非议地给自己出了个难题。因为当时市面上很难买到茅台,要买,只有通过烟糖公司内部的关系才能搞到。几番周折后,我终于通过一个初中同学的父亲,拿到了到烟糖公司仓库去买两瓶茅台的批条。
仓库在离城四五里外的一条河边,那天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准新娘的妻子,兴冲冲地出发了。不料到了仓库,保管员冷冰冰地说:你们要的壹斤装的茅台没有了,要买,只有前几年剩下的两瓶贰两半装的茅台。当头一瓢冷水,我们不免懊恼,但转念一想,反正都是茅台,小一点还能省不少钱。于是,我们花了十四块八毛钱,买了两瓶我此前从未看到过的贰两半装的茅台。
或许是好事多磨,骑车回来的半路上,一场雷阵雨骤然而至。还是妻子心细,出门时看天色不好专门带了伞,但如注的大雨中一把小伞又如何能遮得住两个人?后来,我和妻子几乎是互相搀扶着拖着自行车才回到家的。两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是当然的事,可惜的是连藏在妻子怀中的两瓶茅台,外包装的纸盒上也沾了一些水,以至那个小小的“飞天”商标图案都渗出了淡淡的水渍。尽管那两瓶茅台摆在空荡荡的三角形酒柜中,颇有点鹤立鸡群的冷清,但它确实给我和妻子在亲朋和同事面前挣了一些脸面。
就像当初购买时有过曲折一样,那两瓶贰两半装的茅台到了我们的新家以后,注定了要发生一些故事的。大约是两年后的冬季,妻子单位造了一幢家属楼,按分房条件,妻子正好在二楼和一楼之间,也就是说分二楼或分一楼都说得过去。这样的情况下,关键得看妻子单位领导的态度了。那天晚上回家后妻子问我:别人都在送礼,我们送不送?我一时无语,且不说送了礼后能不能分到二楼仍是个未知数,就是送,凭我们的条件能送什么?压抑的沉默里,我和妻子的目光都慢慢对准了三角形酒柜中那两瓶依然鹤立鸡群的茅台。见我叹了一口气,妻子便找出两瓶茅台的包装盒,揩擦起上面的灰尘。第二天晚饭后,我们正要拎着两瓶茅台出门,妻子的同事打来电话:“房子已经定了,你们在一楼。”妻子倒坦然:“一楼也好,以后我们年纪大了上下方便点,还省了两瓶茅台。”
妻子的目光不免短浅了些,哪里要到年纪大,仅仅只过了四年,我们便搬出家属楼买了自己的房子。那口三角形的酒柜,当然不可能再跟着到新房子去了,而那两瓶依然摆在新酒柜显眼处的茅台,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成为我家的一件宝贝。记得十来年前的一次,我和妻子狠狠吵了一架。作为夫妻,平常我们也吵架,但那场架确实吵得特别厉害,激愤之中我冲到酒柜前,抓起酒柜上的花瓶,欲狠狠地摔碎。闪入眼帘的那两瓶茅台突然让我的手定格在半空,妻子赶过来打夺花瓶,眼睛也看到了那两瓶茅台。我想,此刻妻子也一定与我一样想起了买茅台回来时的那个下午,如注的大雨中,我们两人如落汤鸡一般互相搀扶着回家的情景。我们很快都偃旗息鼓了。
结婚二十年,工作调动、职务升迁、长篇出版、女儿考上重点高中等等,我们有过很多个理由可以打开这两瓶茅台,但我至今依旧没有打开。这一方面缘于生活条件的改善,我们完全有能力去买新的茅台。而另一个也是更重要的理由,则如妻子所说:这两瓶茅台身上凝聚着我们这个家庭的别一番情愫。二十年来虽然我从未闻到过这两瓶茅台的甘厚芳香,但我总觉得有一股温暖的暗香在我们家中氤氲、馥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浓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