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丛中的妙龄少女】
书籍的面貌不断在变。不久后的某天,或许我们连书房都不需要了,一册可以卷曲的电子书能够藏下整个图书馆。而此时,一位妙龄少女沉浸在古籍的修修补补中,仿佛是一个意外。
但对侯然来说,捧起古籍,仿佛漫步在时光的长廊。她才二十出头,却已修补过许多古籍。灵巧的双手,细细触摸到的是历史的温度。她说,在修补书的时候,一种神圣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比光是看一本古典作品更过瘾。
记者眼前的侯然爱说爱笑,现在还在大学中文系读书,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问起与古籍的缘分,她首先提到了对自己影响很大的父亲。“这缘于我爸爸的启蒙,他喜欢书法、国画、古文,从小生活在这样一种氛围中,我也比较喜欢古代文化。”但当侯然提出要去学习修补古籍时,她父亲还是十分惊讶。
在人们的习惯思维里,都觉得修补古籍是些“老古董”的专利:带着高度眼镜,拿着工具在图书馆泡上一天,桌上堆满字典和古籍史料,埋头连续案头工作好几个小时。
提起这个,侯然哈哈大笑:“修复古籍的人并不都是想象中的老人啊,一般那些经验丰富的专家是年纪比较大的。只是现在修复古籍的人真的很少,我师傅是杭州图书馆古籍部的赵凌,她才30出头,其实也是个时髦的年轻人,平时爱看韩剧,穿衣风格也很潮。看她的外形绝对想不到是修复古籍的。不过,一补起书来她就换了个人一样,相当专业。”
而且,她说,许多修复技术在以前并不稀奇。比如补书的浆糊是用面粉调的,提面筋是一门学问。侯然的爷爷就会提面筋。有一次她回去练习提面筋,弄了很久都调不好面粉,她爷爷过来很快就弄好了。原来,以前读私塾大家都用线装书的时候,人人都会一点修补的技巧。自己的书破了,总要学着补一补的。
2005年高考之后,在父亲的支持下,侯然有了第一次修补古籍的体验。现在,侯然有空的时候会跟着师傅修补一些零散的书。她说,她自己也独立修补过一套民国的《上虞县志》,共24册。
她说:“修复古籍也只是一项正常的工作,跟普通上班族差不多,也是在办公室坐一天。不论什么工作做久了,也多多少少会缺乏新鲜感,但我把这当作一门课程来学,并没有感到厌倦。”
【破旧的古籍和宁静的心】
来到位于孤山路的浙江省图书馆古籍修复部,记者马上被一种浓厚的人文气息所感染。幽静雅致的院子里,一幢红色的小楼和一幢白色的小楼镶嵌于树林之间。听古籍修复部的张素梅主任介绍说,红楼建于1906年,当年是专为迎接德国皇太子来杭下榻而建的,现为古籍编目室、修复室及未编书库;白楼建于1911年,是我国最早建造的专用图书馆馆舍之一,现为普通古籍书库和读者阅览室。白楼里红木颜色的柜子陈列在两旁,红木色的楼梯一眼望不见阶梯尽头,真让人有强烈的欲望想知道这楼梯上方究竟藏着怎样的古籍。
在历史上,书籍的命运总是和国运、家运联系在一起。看着这片宁静的藏书之地,不禁为这里的这些古籍感到欣慰。
而且,古籍的身价也在跃升中。10年前一册数百元的古籍,现在可能会拍出几十万的价格。清代版本的图书原先只是几百元一册,现在动辄上千,即使连以往不太稀奇的民国版本也随着明清刻本价格提高而水涨船高。
不过,比如说,当侯然在桌前细致地修复一册古籍时,她并不会那么明确地意识到这些。侯然笑着说,她自己并不藏有古籍呀。而修补古籍的报酬,肯定不是吸引她到这个领域来的主要原因。
她坦言这个工作需要细致和安静的状态,会很琐碎,因为一页纸上面常常会有几百个洞,要一点一点地补好,非常的慢,然后还有装订等一系列程序。纸张的寿命是有限的,古籍修复要反复进行,一本书修补过之后过几十年又要重新修补。
如果没有人去整理修复,那么残破的书籍就会越积越多。有一个统计表明,如果把全国各图书馆、博物馆收藏的古籍文献分摊给每位专业修复人员的话,每个人要负担几十万册之多。
对于古籍修复者,一个最起码的要求是心静。
【古籍在她们手中获得“新生”】
第一眼看见浙江图书馆的闫静书,比想象中要年轻很多,衣着得体,谈吐优雅。1981年就开始修复古籍的闫静书,算是浙江古籍修复行业的前辈了。
闫静书介绍说,一本古籍的修复前前后后要十七八道工序。有些要修复的古籍枯黄脆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先要把它们一页页拆下来,然后洗干净,把每一页上的内容纠正,把扭曲的文字对齐以及用纸张将残本贴成新的一页。
纸张最怕的就是酸性腐蚀了。修复时流汗是绝对严禁的。假如汗水滴到书上,后果会很严重,所以修复室里空调一年四季都开着。
有些从棺材里挖出来的结成饼的随葬书,还有那些被雨水浸泡后拧成一团的书,比砖头还坚硬。听闫静书说,一般要经过包括蒸煮、湿揭和干揭三种“脱酸工艺”,把书放在精心调制的液体中浸泡,或者放在蒸笼中蒸。当然,无论哪种都需要前期经过测评才行,因为有的书再碰到水就全部散架了,只能靠手工干揭。
“如果要追求修补的精确程度,一册古籍花费一个月都修不完。常常遇见一页古籍书上好几百个洞,或者是几页纸粘在一块,稍不留神就会把书全毁了。”
“以前我们补古籍很笨拙,就一二样很简单的工具,完全是靠自己一笔一划补出来的。哪像现在,有科学的理念,还有系统的培训,不光会补书,还知道很多为什么要这样补。比如浆糊的调制很有讲究,这都是用了几十年时间摸索出来的,每个人根据纸张的需要调整黏稠度。修复全是纯手工工艺流程,大量的工作是裱纸,比如一本古书的页码散了,可以手工重新装订;纸张碎了,可以在背后裱上一层纸,不会影响翻阅,其中,单是用来贴纸的纸张,就得检测它的拉力度、酸碱度、纹路和厚度。”
说起古籍修复这几十年的变化,闫静书笑言:“现在的条件好多了,年轻人也有更多的机会去学习,补书的设备也先进了。”近年来,浙江图书馆在硬件设备上下足了功夫。像压缩机、钉书机、纸浆修补机还有用于拓板的修补工作台都是新添置的。
我们看到,那些典藏古籍在受到浸水、虫蛀、火烧等各种损坏之后,只要进入一间四季恒温的古籍修复工作室内进行“手术”,它们就能魔术般地重获“新生”。
闫静书说:“刚开始补古籍的时候也会感到单调,有时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一天工作8小时,时刻都是和毛笔、浆糊还有残破的脆纸张打交道,脑袋里全是古汉语,补到后来一度会觉得肢体很麻木。但是古书是珍贵的宝贝,看到一本本破旧的古籍在手中重获新生,又能阅读,那种快乐无以言表。”
【杨虎楼里的古籍修复培训班】
穿过白楼和红楼,曲径通幽,拾阶而上,我们来到了杨虎楼,第五届全国古籍修复技术培训班正在此处上课……从古书的历史到补书的技术,培训班的课程安排系统且细致。来自全国各个图书馆的学员们将在六十天左右的培训中学习全面的修补知识技巧和图书文明历史。
有趣的是,这期培训班近40位学员,清一色是女性,而且年纪都挺轻的。
在古籍修复界有这样的传统,都是老先生带着徒弟进行一对一的指导,但效率不是很高。闫静书说:“2000年我们就开始办一些古籍修补培训班了,每隔一两年会办一个。以前每个师傅有自己的风格,会把一些习惯也传给徒弟。现在都是培训班性质的,我自己也会带几个学生。”
从闫静书的话中,我们感受到原始的“师承”关系在无形中弱化了,随之而形成的是系统的人才培养模式。
古籍修复涉及到很多学科,版本学、装帧学、历史、化学等领域,需要掌握的东西太多了。张素梅主任说:“这次来给我们培训的基本是全国比较知名的‘老前辈’,像国家图书馆的张平和杜伟生、上海图书馆的潘美娣,都是业界‘大腕级’的专家,他们在实践方面都是比较厉害的。学员们上完一期完整的培训班后,便具备了独立上岗修复古书的基本能力。”
一位正在培训的学员说自己从事图书行业已经有许多个年头,但是在古籍修复这个行业,她还是个新人。“它其实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只要你每天做,每天练,遇到的情况多了,那古籍修补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难事,细细琢磨起来也很有趣的。可能由于它的受众面还是比较小吧,毕竟这是少部分人在干的事。大家对这一行业还是不太了解。”
杨虎楼雕梁画栋,居高临下,站在楼前可以欣赏到西湖的全貌。古籍修复技术培训班的学员在如此意境悠远的小楼里上修补古书的课程,或许,她们的心境也会宁静和悠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