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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17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乌拉尼亚》(节选)
  诺贝尔文学奖刚刚授予勒克莱齐奥。《乌拉尼亚》是他的重要作品之一,入选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丛书。故事讲述了一位法国地理学家在墨西哥勘探地貌时,意外发现了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王国。人与人的关系也是最自然,最本真的形式,一切都回到了人的灵性尚未被玷污的混沌之初。这个理想国在人类社会的围攻中被迫迁移,去寻找它的出路。作者通过对这个理想国的描述,来讽刺当今社会的弊病,读来耐人寻味。

  我们在这里选登其中的一节。

  

  我搭乘自曼萨尼略港驶往科利马市的汽车,穿越墨西哥西部旅行。我上车时,车上已经挤满了人。我径直向车厢尽头惟一的空位走去,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临座。汽车开动以后,因为热,他把车窗摇了下来,然后用胳膊碰碰我,示意不知道从车窗吹进来的风是否会妨碍到我。我告诉他,正相反,我觉得很舒服,他微微笑了笑,向窗外望去。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脸,告诉我他的名字:“拉法埃尔·扎沙里。”于是,我也自我介绍了一下:“达尼埃尔·西里图。”并向他伸出手去。男孩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握我的手,只是飞快地碰了一下我的指尖。除了互道姓名,我们俩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特科曼市,汽车终于摆脱了飞扬的尘土和喧嚣的城市,驶进一个峡谷,先是沿着阿尔梅利亚河干涸的河床向上爬,随后又爬上了火山。

  过了很长时间,他开始找我说话。他问了一些关于我父亲的问题,问他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他,我父亲在战争中牺牲了,那时候,我还在襁褓中,所以对他没什么印象。我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把事情简单化。我不能告诉他,我父亲失踪了,我再也没有得到他的音讯。“那你娘呢?”我愣了一下,告诉他:“她老了,我觉得,她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欲望了,她可能要到一个专门给老人待的地方去,她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了。”

  拉法埃尔不解地望着我问:“好奇怪。人怎么可能不想活?”又说:“在我们那儿,还不是很老的人也很想活。他们从来不会想到要去专门给老人待的地方,他们希望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

  我问他:“在哪儿,在你家吗?”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地方叫坎波斯巴西。”

  许久,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绿色的车窗外,横断的火山被晒得发出一团团白光。我向下瞥了一眼阿尔梅利亚河床。汽车接着驶入了一片尘土飞扬、单调乏味的平原。

  这是一个让人心惊的地方,从一个世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地方。我想多了解了解我的邻座。

  “给我讲讲坎波斯吧。”我说。

  拉法埃尔用不信任的眼光打量着我。

  “那里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他说,“没有任何特别的。就是个村子,如此而已。”

  他顿了顿,我以为他要继续讲自己的故事,但他却说:“告诉你,在坎波斯,我们有个习俗。男孩女孩一旦长大(他用了印第安语:desarrollado),就得离开村子,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去,去看外面的世界。很多人去了大城市,瓜达拉哈拉,或者墨西哥城。有钱的去了其他国家,美国,或者哥斯达黎加。但我想看海,自从离开家乡以后,我就忘记了大海的样子。所以,我才坐上了去曼萨尼略的车。我花的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我买了好多塑料玩具,拿到集市上、沙滩上卖。我给自己买了一块表。可现在,我又没钱了,所以我要回坎波斯去。好啦,关于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讲完了这个小故事,他似乎相当满意,而我却很难相信。他让我觉得自己在跟一个戴着孩子面具的老滑头谈话。他好像早已把答案预备好了,只等着我发问。

  “唔,你喜欢曼萨尼略的海吗?”

  他这才放松下来,重新露出无忧无虑的表情:“太美了,”他说,“它是那么大,太大了,不论白天黑夜都能看到海浪扑向沙滩。海浪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他不是在述说,而是在提问。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从世界的另一头吧,从中国或者澳大利亚来,我猜。”我的答案没能让他满意。    

  汽车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向上爬。我们已经看不见阿尔梅利亚河床,也看不见干旱的平原了。不过,钻出一个峡谷之后,我们看到了两座雄伟的火山的轮廓。那是水火山和火火山,火火山被白云遮住了。

  我把火山的名字告诉拉法埃尔,他显得兴致很高:“太棒了!”接着又用教导的口气对我说:“世界上到处都是美丽的东西,但我们却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见识。”

  我又斗胆提了一个问题:“我们还可以通过书本来了解呀。喂,你上学吗,在你们坎波斯村?”

  拉法埃尔仍然盯着火山,我的问题肯定又令他感到不快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回答了我的问题。

  “在坎波斯,我们没有您所说的学校。在坎波斯,小孩不需要上学,因为到处都是我们的学校。不论任何时候,不管白天黑夜,我们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我们的学校。我们也要学习,但不是在书本、图片里,我们有我们的方式。”

  他说得很轻,几乎压着声音。他所说的,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从某种角度说,坐在山路上颠簸动荡的车厢里,面对着眼前雄伟壮观的火山,他的话显得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我们也有男老师、女老师——就是我们的哥哥姐姐,他们教我们所有我们应该知道的东西。”

  “他们也教你们读书,写字吗?教你们算术、代数、几何、地理和历史吗?那样难道还不算学校吗?”

  我终于把他逗乐了。他的笑不是他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应有的笑。我确信,我从来没见任何人那样笑过。他不仅眼睛在笑,嘴巴在笑,嗓子在笑,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出声地笑。

  拉法埃尔愿意再告诉我一些事情:“在坎波斯,我们不说算术,代数,几何,地理,还有你刚才说的所有那些科学。”他顿了顿,然后靠近我,小声说:“我们说的是:真理。”

  我肯定地告诉他,听到他说那个词——verdad的方式,我感到一阵颤栗。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相信坎波斯的存在。

  我有成百上千的问题要问他。可是,车厢并不是理想的谈话场所。颠簸的车身,晃动的车窗,还有正午逼近车厢的暑气。很快,我那奇怪的旅伴就无心顾及风景,沉沉地堕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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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日报 文化休闲 00014 《乌拉尼亚》(节选) 2008-10-17 48256F32002924A6482574E300105013[A1-竺大文≈B1-竺大文]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