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基地:
航天梦开始的地方
1958年1月18日,陈锡联、王尚荣、孙继先、张贻祥以及苏联盖杜柯夫专家组一行50余人,登上了一架苏制伊尔-14飞机,腾空而去。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寻找适合建设导弹试验靶场的地点。
越往西,天地便越显得深远而广大。中午时分,勘察组飞抵兰州,以兰州军区司令部作为自己的大本营。接下来,他们首先进行了大规模的空中勘察,飞机每天从兰州起飞,主要目标是银川地区、甘肃民勤地区和鼎新以北的额济纳地区。
从空中看下去,位于内蒙古西端的额济纳一带地形开阔、平坦,人烟稀少。勘察组经过分析比较,确定将勘察的重点就放在这里。额济纳历史悠久,是东西石器文化的连接点。先秦时将此地称为“流沙”或“弱水流沙”,秦汉以后称为“居延”。元朝统一中国后,在此设立亦集乃路总管府,额济纳一名即由此演变而来。
勘察组乘飞机对酒泉周围的祁连山、中蒙边境、居延地区进行了反复空勘,在研究确定了将额济纳青山头一带作为选场重点后,又换乘汽车,沿弱水河长驱几百里,将近日落时分抵达青山头的绿园。
举目四眺,但见东南方向的狼心山拔地而起,野性十足。向西是连绵不绝的青山群峰,寸草无生,裸露着铁灰色的躯体。南北两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戈壁,天地间灰蒙蒙的,混沌一团。身旁的弱水河由西南而来,再折向东北,弯弯曲曲地铺展开来。河水已经结冰,宛若一条长长的白练,好像是谁不经意间信手丢在这里的。
“这一带地形倒是不错,可惜就是有些太偏僻了。”孙继先坐下来,脱下鞋倒着里边的沙子。“没有社会依托,将来靶场的困难不会小。”
盖杜柯夫这时也显得很兴奋,他抹了把脸,拍拍翻译夏铭智的肩膀说:“告诉他们,苏联的火箭发射场也是建在这种地方的。我看这里就很好,也便于保密。”当晚,勘察组宿营在绿园。
绿园是他们后来给这个地方取的名字,当时只有几栋还没建好的平房和几间土坯房。
一夜难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起来一看,勘察组人人身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沙子,眼窝里、鼻翼间和耳朵里尽是风沙的杰作。
简单吃了点早饭后,勘察人员又骑着骆驼,一直到了中蒙边境,详细踏勘了这一带的交通条件、地形地质、气象气候,水源、电力供应,通信联络、资源资料及附近居民生产生活等方面的情况,经过综合考虑,初步做出了将鼎新以北地区定为场址的结论。随后,勘察组又返回绿园,确定了靶场发射阵地、技术阵地、燃料库以及电厂和生活区的概略位置。
此前,苏联专家和孙继先就已经有过一次关于靶场定点的分歧,孙继先不同意专家们在这青山头一带的选择,认为这里交通不便,生存条件恶劣,将会增加许多不必要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消耗。再说这里也离边境太近,靶场地形开阔,无险可守,机械化部队到达这里用不了两小时。如果选择在银川一带建立靶场,那里有山有滩,附近就是黄河,当地历来被称作西北粮仓,又有社会依托,建设成本也比较小。苏联专家反对在银川建场的主要理由是那一带地质条件不好,区域也不够宽阔等。这个分歧也曾及时反映到了上边,军委开会研究时反复作了比较,考虑到人家出人出物大力援助的因素,最后还是采纳了苏联专家的意见。
但是,孙继先开始担忧的许多问题后来果然接连出现了,基地的物资供应,家属就业、子女上学、青年婚嫁等等,都在很长时期内造成了不少困难,直至今天仍无法彻底解决。
1960年8月,陈士榘上将率领七一六九部队数万名官兵,经过两年零六个月的艰苦施工,完成了东风导弹试验靶场数千座建筑设施。施工中,先后有303人伤亡,38人残废。
50年来,东风基地不仅自身功勋卓著,如发射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举世无双地在本土发射导弹核武器。建立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之后,又发射了第一颗返回式卫星,第一次把中国自己的航天员送上太空等等,还相继派生出了太原、西昌等航天基地。如今,东风基地又一次进入到了新的发射任务准备阶段——神舟七号将在今年秋天升上太空,航天员将出舱行走,实现中国人真正的飞天梦想。
西昌基地:
理想的天然发射场
1969年底,中苏关系进一步恶化,中央决定在三线地方再建一个新的卫星发射基地。新发射场的一个重要原则是,既要考虑长远发展,又要便于保密和施工。
1969年12月,东风基地组成了一支40余人的选场勘察小分队,历时3个月,走遍了滇北、黔东、鄂西、川南。晋东、西以及洞庭湖、鄱阳湖等9省、25个地区的81个县,预选了16个方案,最后精选出3个预选点。
1970年6月,东风基地司令员李福泽和副司令员乔平率领有关人员到达位于大凉山腹地的西昌,实地复查在此建立宇航发射场的方案。在察看沙坝沟时,众人乘摆渡小船跨过安宁河,沿狭窄的小路及山间小道向沟内步行。下午,勘选人员到达波萝沟口,在小河旁的一棵桃树下打开地图,对准方位。李福泽边看地图,边对照实地,连声说:“好地方,好地方!”
波萝沟口在两河汇合处有一块较为平坦的坝子,从沟口向北有一块梯田台地,长着绿油油的水稻。这里四周群山环抱,山外有山,非常隐蔽,作为发射场十分理想。
“这里可以作为一个阵地,按两个工位考虑,一开始可以先上一个。”李福泽像当年指挥打仗一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图说,“向西两公里的青杠坝,向东3公里的麻叶林,可作为下一步安排,再建两个阵地。这样共有三个阵地,或者五至六个工位。技术阵地可以放在杨家沟,一个技术阵地对应三个发射阵地。”
“赶羊沟那几座山头,可以考虑放光学测量设备。”乔平伸手指着远处,画了一个圈说。
从地理位置上看,西昌的确称得上一座理想的天然发射场,其优越条件颇多:这里海拔高,纬度低,地形隐蔽,地质结构坚实。气候适宜,水源丰富稳定,交通和通讯条件比较理想,距发射场50公里处是西昌飞机场,跑道长3600米,可以允许C-130、安—124和波音747等大型飞机起降。发射场距离成昆铁路和川滇公路都不远,加之东面的金沙江航道还可以水路通达宜宾、重庆直至上海,这些条件极利于运输所需物资和卫星、火箭产品。另外,国家通信干线也紧邻发射场,可充分保证发射试验时的通讯,算是得天独厚,占尽了地利。
1970年10月14日,国务院、中央军委批准宇航发射场由越西改至西昌以北的松林地区,其代号为“7201”工程,意思是在1972年前完成主要工程,准备执行任务。
当时的初步打算是,在西昌布点建立飞船发射工位,在北京精心挑选,培训第一批宇航员,这两项工作都在高度保密中实施,宇航员不知道发射工位建在哪里,西昌也不知道国家在秘密培训宇航员。但由于受综合国力、技术条件、交通运输等因素影响,航天发射工位论证后一直没建起来。
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于1982年交付使用,两年后发射了第一颗通信卫星。1985年,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正式对外开放,承揽国际商业卫星发射业务。从单一型号火箭发射到多种型号火箭发射,从发射国产卫星到承担国际商业卫星发射,从发射地球同步卫星、极轨卫星到嫦娥一号探月卫星,有着20多年发射历史的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现在早已名满天下。
如今,距离2号发射架两公里远处,当初准备建飞船发射工位的地方,曾为飞船发射准备而修建了3条隧洞,5公里铁路线,虽然从修建起来就搁置未用,但1号位发射场坪依然像一个梦一样,被完完整整地保留在那里。
酒泉基地:
登天之路由此始
1970年7月14日,毛泽东圈阅了国防科委关于在歼击机飞行员中选拔航天员的报告之后,中国载人航天的事情又加速运转起来。
本来,最初的计划是,经过半年时间的准备工作,开始对选拔出来的20名宇航员进行训练,集中时间为1971年11月。曙光一号载人飞船第一次上天将乘坐两名宇航员,用长征二号火箭发射,升空时间为1973年。
然而,就在飞船研制和宇航员训练紧锣密鼓地展开之际,林彪事件的发生,使得正在依照惯性运转的生活,被强行按下了停止键。
模拟飞船的大厂空空荡荡,用纸盒、木板钉成的宇宙飞船模型蒙上了一层帐篷布。没有粮食没有钱,这些高级飞行员的营养无法保证。分管宇航员的杨国宇急了,向上头反映困难,最后,还是毛泽东拍板叫停,说力量不足,经费不够,宇航员这事暂停一下,先把地球上的事搞好,地球外的事往后放放。
中国的载人航天计划就此搁置下来,待再度提起,已经是近20年以后的事了。
载人航天工程一共有七大系统,发射场是其中之一。工程秘密拉开序幕之际,发射场系统论证和设计最开始的一个焦点,是要建一个什么样的发射场,究竟建在什么地方?
最初以酒泉、西昌、太原和海南为候选点,前三者主要考虑的是它们已经具有的航天发射队伍、设施和经验,省钱省事。而海南则是航天部早就垂青的一个地方了,发射地理位置好,便于航天器飞行入轨。但是,综合考虑下来,东风基地是最符合选点条件的,这里拥有自己的一系列社会生活保障机制和功能,水文地质条件也都不错。
国际上建发射场的惯例,一般是远离生活区50公里开外,东风基地原先有几个发射场,都是建在四五十公里以外的戈壁上。新的发射场从技术条件上看,和以前的发射状况已大不一样,完全可以离生活区近一些,方便一些。论证人员还想到,将来航天员要在这里做许多人-船-箭的预演合练,如果生活区和发射场相隔太远,势必会使航天员经受无谓的消耗。
出于这样的考虑,选址人员便在基地生活区周围展开调查。生活区是东风基地首区,它的北面是北山,一直向西北方向连绵不断,西面是弱水河流过来的区域,皆不符合建场条件。而其东南有一片广阔平坦的区域条件最好——这里和生活区相隔只两道河,修两座桥即可相通。往东往南是航天器飞行的方向,这两个方向都一无遮拦,便于观测,附近也无人居住,不牵涉移民问题。
1994年7月3日,东风基地在新发射场的预定位置,举行了载人航天发射场奠基仪式。和陈士榘的工程兵部队相比,35年后的施工方式已是鸟枪换炮了,各种大型现代施工机械一字排开,彩旗猎猎,军委副主席刘华清和东风基地的老司令员李福泽都挥动铁锹,扬土奠基。
仿佛是一种机缘巧合,在发射场西南方向的敦煌,一千多年前的古代画师们将佛教世界的飞天意境,栩栩如生地留在了莫高窟的洞壁之上,那飞天女神飘逸的裙带,曾唤起多少人对天空的美好憧憬。如今,就在这个戈壁沙漠,中国人将由此踏上登天的旅程。
文昌基地:
三十年后终圆梦
2007年10月24日,嫦娥一号探月卫星在西昌发射升空。
在发射现场的人群中,有几位身份特殊的客人,他们是海南文昌的党政要员,受西昌基地之邀,专程前来参观。“嫦娥二号还会在西昌发射吗?有没有可能在文昌?”一位文昌官员问。“嫦蛾二号是否继续在西昌发射,现在还不好说。”西昌基地一位部门负责人回答道,“不过,探月工程后续发射铁定会移师海南文昌。”这位负责人还透露,嫦娥一号发射任务完成之后,他们可能就要分流到海南去参与文昌发射场的建设。
实际上,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在选择发射场地点的时候,海南就曾几次被专家们考虑过。海南在那个时候虽然经济落后,一片荒凉,但并不是放弃选择的主要理由,因为非常时期的国防工程正好就是要选择这样的地方,以便于保密和减少移民。海南几次不被看好,主要是因为当时中国所处的周边环境十分恶劣,一切都以准备打仗为前提,海南的战备形势显然不利于建设耗资巨大的国防大工程。一直到载人航天选址的时候,海南虽然又一次被纳入备选方案,最终还是因为保密和投资的原因而落选。
说起来,在海南建航天发射场不仅让中国的专家反复考虑过,就连外国人也曾动过脑筋。
1987年,于北京召开的旨在促进太平洋地区国家在空间领域的交流与合作的国际空间会议上,代表们曾提出了一个倡议,希望在海南和澳大利亚黄金海岸建设国际航天港。因为这两个地方纬度都比较低,临海凭风,是航天发射场非常适宜的地点,也是国际航天界进行和平合作的理想之地。
应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此时在海南建发射场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军事方面而言,国际环境已今非昔比,并且在现代战争条件之下,正如美国资深航天专家詹姆斯·奥斯博格所说的,航天基地在局部战争中的作用极其有限,并不会成为一个主要的军事目标。
从政治上考虑,在海南建设新的航天发射场,可以加强与国际间的航天合作,扩大中国航天的影响。从经济方面说,也可以为中国航天赢得国际市场,带动海南经济的发展。
具体而言,纬度越低的发射场,地球离心力越大,发射有效载荷的成本越低。目前,国际上公认理想的发射场是设在南美洲圭亚那库鲁的发射场,它位于北纬5°,由欧洲有关空间机构管理。美国肯尼迪航天中心位于北纬28.5°,种子岛航天中心位于北纬30.4°,它们分别是美国和日本的领土里靠赤道较近的地方。
上世纪60年代,美国把“土星”火箭的元件从沿海制造厂运到发射场时,轮船运输就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前苏联的发射场却避开人烟,选择了内陆沙漠腹地。冷战期间,当莫斯科为了登月竞赛和后来的航天飞机制造超级火箭时,不得不在发射场再建一系列工厂,附带工作人员和家属生活居住的一个城市,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仅从这一点而言,中国三大航天发射场都存在着不少缺陷,单单一个大型火箭运输问题就难以解决。所以,新的大型运载火箭发射场在海南建设,虽然也有雷暴、台风、降水等一些不利因素,但综合考虑,这里无疑是新型航天发射场的上上之选。
接下来的问题,还是发射场位置的最后选定。由于将来的发射方向会出现调整,或者向东,或者向南,以使不同轨道的航天器在最短的距离内到达预定轨道,延长卫星寿命。虽然文昌铜鼓岭东面就是大海,但如遇航天器需要向南发射,火箭将要穿过很长的一段居民区才会到达海面,一旦出现意外,航程底下的居民生命财产就会受到巨大威胁。这样一来,最初定在文昌建设航天城的规划理所当然就被否定了。
论证人员只得又在海南重新寻找新地点,琼海和三亚都是他们先后考虑过的地方。在那几年的东奔西走中,他们发现,就在文昌市最初选定的铜鼓岭旁边的龙楼镇,既可以通过海路把直径达5米多的大型火箭运输进来,同时不论航天器的射向如何,火箭一起飞就能很快到达海面,非常方便将来载人航天的救生和免除对地面居民安全的顾虑,完全符合新一代航天基地的建设要求。论证人员根据这一线索,又展开了一番仔细考察,最终认定了这一地点。
如今,新型运载火箭发射场的征地工作已经拉开序幕,按照规划,将于2012年建成。再过几年,当一座现代化的大型航天发射场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中国实施无人乃至载人登月的非凡时刻,都将指日可待。
据《华夏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