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自己很坚强,不肯轻易掉眼泪。
也的确没有理由掉眼泪:一个人走出大山,干过地质,当过武警,早已把坚毅刻在心底。
然而,在同样是峰峦叠嶂的灾区,12天里,我的泪水却常常止不住地流。
这里接触的太多人与事,虽然大多都很普通,但正是这普通,使他们的平凡行为显得那么的弥足珍贵,那么的叩击人心。
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灾难,就像一面镜子,在生死之间,照射出了这许许多多普通人身上的闪光点。
平常看不到。这一刻,却是如此的耀眼,耀眼得使人禁不住落泪。
在这泪水中,我开始真正明白——
不流泪不等于坚强,流泪也不等于不坚强。
在这灾难里,我开始真正读懂——
山可以移,河可以断,但生命仍在,希望就在。
他们,一个个普普通通的生命,正像那巨石下的一株株小草,即使一时推不开身上的灾难重压,也会一起顽强地寻觅阳光,弯弯曲曲地向着希望的方向努力伸展……
面对灾难——
一个失去6位亲人的老人说:既然还幸运地活着,那就要好好地活下去
爬行在稍有余震、人和“路”都极有可能在瞬间被全部埋没的泥石流上,5月21日上午,我跟着浙江省卫生厅应急突击队冒着生命危险从重灾区平武县南坝镇,徒步突入“孤村”石坎办事处所在的石坎子村。
大家屏着呼吸往前突进,既要留心头上不时会飞来的落石,还得注意脚下溜滑的泥石,大家都知道,若一不小心滑落到文家坝堰塞湖里,援救都将非常困难。
紧张行进中,我们无意间惊讶地发现,队伍中已悄然多了一个人——拿着一根细竹棍探路的老人。他就是水坝乡村民郭新立。这位75岁的老人,在大地震中一下子失去了6位至亲的人——两个媳妇、两个孙子和两个重孙。
刹那间,我根本想不出任何可以安慰的话语。只能一边走,一边默默地倾听老人的轻声述说,那一大家子人曾经的并不宽裕但安宁祥和的山里日子。老人的神情一直很平静,只有那宛如刀割般的皱纹,透露出突遭的无情命运带给他的深深伤痕……
“这一路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我先出来看两个儿子家的情况,老伴还留在隔壁村的一个亲戚家,不放心,得去把她带出来。”
跨过路上一条条大地震留下的塌陷裂缝,带着突击队员硬塞给他的一瓶矿泉水,老人瘦小而矫健的身影很快就在我们前面消失。
尚无防疫队伍进入的石坎子村,仅剩的几幢房子也是歪歪斜斜地立着,突击队员立刻展开了全面防疫调查、消杀。
傍晚走出石坎,上午经过的、50多米宽的石坎河上由两三根窄长木条架设的简易木桥,早已被迅速上涨的洪水冲走。而这时,我们又看到了郭新立老人的身影,他的肩上背着一条沾着泥土的棉被和其他很多生活用品。
“没找到老伴。我就回到倒塌的自家屋子里挖了些东西出来。”突击队员二话不说就把老人肩上的沉重物品背了过来,老人也硬把突击队员身上的挎包拿了过去。
“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只要人活着,总能好好地活下去的。”
在灾区,我见到过许许多多像郭新立老人这样朴实而坚强的人。生命的内在,有着简单而永恒的自然法则。尽管遭遇如此深重的灾难,但他们始终坚信,黑夜即使再悲痛也总会过去,黎明即使再黯淡也总会到来。
这也正是我省援川人员在艰难条件下战胜一切困难的坚定信心来源之一。
重建家园——
一个志愿者和一个村支书说:我们的力量很微弱,但涓流总会汇成大河
家在重灾区青川县城,父母幸运地逃过了劫难。虽然心里一直牵挂着家人,广元师范学校学生王艾还是每天和几个同学一起,准时出现在广元救助站的灾区孩子面前。
还有一年就毕业的她,提前成为了这些孩子最欢迎的“辅导老师”:教他们唱歌、跳舞、玩游戏,编排“六一”节的表演节目……
稍有空暇,她们又会套起志愿者的红袖标,来到广元市中心医院细心地照顾受伤住院的受灾群众。送中饭时,我帮忙抬了一会儿就感觉有点吃不消的一大叠餐盒,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却是天天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抬着送……
王艾说,她身边的很多同学、朋友都在主动做着各种志愿服务,“全国各地尤其是浙江给了我们很多的帮助,我们自己更应该携手动起来。个人的力量虽然很微弱,但大家都有了同样的意愿,我相信家园肯定很快就会重建起来的。”
广元市利州区白朝乡星明村52岁的老支书白含培,也有着同样的坚定信念。
房屋全毁了,电线、通讯、道路全断了……这是做村干部20多年来白含培遇到的最大的困境。他黝黑瘦削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太多的困难在等着他一一去克服。唯一的村道断了,他就带着村民一起每天七八个小时来回奔波在高山峻岭间,为全村400多名灾民背回多一些、更多一些救灾物资。
“我们有不少村民在浙江打工,回来老是夸浙江地方好、人好,对他们就像亲人一样。现在你们又来帮我们修路。真是太好了,家园重建可以更快了。”白含培想的说的,全是村里的事。
回广元市区的路上,接近180°的“发卡弯角”频频出现,车子艰难地在坎坷不平的泥土山路上颠簸爬行,我似乎感觉不到危险,看到的只有白含培坚毅的眼神。
的确,已然发生的巨大灾难,是无法改变也无法回避的残酷事实。只有去正视、去作为,才会有将来。这需要每一个人的力量,尤其是基层党员干部站出来。
往星明村的路还在夜以继日地紧张抢修着,我省的援川交通建设者们在用实际行动,支援着白含培和他的乡亲们尽快重建家园。
心的帮扶——
一个“帐篷学校”的校长说:育新苗要和风细雨,共渡难关,日久见真情
“章老师,一路好走不?听说路很难走,你要小心点。我们这里一切都好,只是你们走了后有点不适应。你的学生李蕊君”
“章老师,明天我们要下乡慰问遇难学生的家长,我的心里没底,不知是否能做好,但是我会努力的!”
……
从灾区回来的这几天,浙江省省立同德医院援川医生章健民的手机里,不断有来自平武县南坝镇“帐篷学校”的信息。身为前“校长”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读着,眼睛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我来到南坝的第二个晚上,帐篷里多了一个“室友”,他就是章健民。
帐篷设在汹涌奔腾的涪江河边沙滩上,余震时常震得底下石头滚动、帐篷摇摆。下大雨的涪江河则随时有淹及营地的威胁,更令人坐立不安的是,在此交汇的石坎河上游还有一个高悬着的堰塞湖。我们每晚都只能和衣而睡,物品早就塞好在一个包里,以便警情发生,用最快速度往山上跑。
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深夜,章健民辗转难眠,同我们探讨起了一个他心里思虑已久的设想:灾难中,心灵创伤最重、最令人忧心的是孩子,能不能用什么方法把孩子们吸引在一起,用非正式的学习、生活状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逐渐淡化心中的悲伤与恐惧……
“帐篷学校”就这样成立了。事实上,一开始并没有帐篷,章健民只能在一个南坝中学老师家的帐篷前“开课”。第一天来的孩子也很少,只有十来个,很多孩子都是远远地躲着,好奇地探视着。即使是来听课的孩子,也都还沉浸在极端不安中,惊怯着不敢主动说话。
“我们来组成几个兴趣小组,自我介绍,谁喜欢跳舞?唱歌?体育?”“谁知道跳舞、唱歌、体育的英文单词怎么说”……章健民甚至还开起了自己谢顶的玩笑,放松、放松、再放松。
一个个只在远处旁观的孩子,越来越多地汇聚了过来;孩子们的笑声冲破了灾民安置点一直压抑着的气氛,舒解着凝重寡言的灾民神情。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博士生吴胜涛对记者说:“这是一个没有纸、没有笔、没有书的课堂,但上的却可能是这群孩子人生中最难忘也最重要,也是让他们最感动、印象最深刻的‘课’。”
临走时,“帐篷学校”已有了正式的帐篷,学生有150多个,平武县领导特地来主持“交接仪式”,孩子们抱着章健民哭,舍不得他走。昨天,南坝受灾群众还以南坝小学的名义,特地托浙江援川志愿者送来一面在杭州赶制的锦旗:爱心无边界,善举暖人心。
如今,看到我8楼办公室的窗户在大风中不停地摇晃着,我的心里,顿时又想起了灾区如今仍在持续不断发生着的余震。赴川的日子是那么的短暂,而灾区的家园重建,特别是“心理重建”,必将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灾情发生以来,浙江人民为灾区献出了令全国瞩目的爱心。作为一个亲历者和见证者,我坚信,这种共战灾难、同渡难关的无私爱心肯定会持续很久很久,而这也将成为浙川两地人民共有的永久的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