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这张白纸,所有的人都在发抖。
这是一张看不出来字迹的白纸。只有极其细心地将它朝着阳光,转向一个角度,才能发现上面的刻痕。
那不是用笔写出的字迹,而是用细木棍之类的东西划在纸上的——这似乎是一张留给家人的遗言。
在地震重灾区北川,在完全坍塌的主教学楼边,北川中学的老师拿出了这样一张纸,在场的人心照不宣,没有一个人开口问,为什么不用笔写啊。
写作这张便条时的场景,结合毁灭性的地震,几乎可以还原:作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没有笔,身负重伤或已知自己处于绝境,又想跟家人交代点什么,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便条”。
纸上划着:姜栋怀,高中一年级一班。爸爸妈妈对不起,愿你们一定走好。
老师随着我们的问话木然地点头:有这个人,男孩儿,条子是在停放遗体的地方找到的。
不敢再问了。
男记者们把目光转向别处,清清嗓子,用手背佯装推推鼻子;女记者捂着嘴,走开。
老师珍惜地收起便条,放到怀里,他还要把这张白纸,交给姜栋怀的家人。
北川中学是当地最好的中学,也是唯一的一所高中。
20世纪90年代中期兴建的主教学楼,共有20个教室,除一个教室空置外,其他的都塞满了学生。
那天,除了两个班上体育课,一个班上信息课,不在这栋教学楼外,剩下的学生,全在这个楼里。
还有旁边一栋被称为新教学楼的,建成于2004年。这栋教学楼,远远看去一切如常,走近后方能知道,5层的教学楼原地不动地坐下去两层。主教学楼后面的初中楼,也大部分坍塌,初中二年级二班,67个孩子,6个人脱险。已脱险的孩子们后来告诉老师,他们在废墟中互相鼓励,商量出去后要考什么样的学校,说着说着,有的孩子就不再出声了。
没有水,渴极了的他们喝下了墨水。
废墟全然不见学校原来的模样,只有遗留的大量课本,才能提醒人们:别忘了,这里原来是课堂。
为防止拿错,学生们大都有在课本上留下名字的习惯,课本上留下了孩子们青春的笔迹。
捡起来几本。一本半旧的《英语(新目标)》,上面写着主人的名字:九年级徐小蓉。物理书,属于徐子涵;《生物学(七年级上册)》,以前经常触摸它的,是刚刚上中学的钟蕾蕾。
我们找到了一本中国历史书,书的扉页上写着的名字,是八年级的陈继亚,这个孩子把家庭地址也工工整整写在书上。
废墟中还找到陈继亚的一份《二○○八年春九年级诊断检测语文试卷》。从书和试卷上看,这是个爱好历史的学生——每一个标题下,孩子都写着总结出来的要点提示,一丝不苟。
试卷上的分数已经看不清了,它的一角浸上了血迹。
一篇阅读分析文章,分析《总想为你唱支歌》中间一段话。“在戈壁大漠中赶路,满目皆是这巨大的悲壮。走一趟大西北,人会坚持几分;走一趟大西北,长不大的孩子会长大。”文章歌颂的,是大漠胡杨,名叫刘宗丽的学生在旁边评注:“总会有那么一天,倾斜了的世界会重新平衡”。
废墟上还散落着计算器、眼镜、词典等,还有不同孩子绷着年轻的脸蛋故作严肃的标准照,还有一串串家门钥匙,想必孩子们以往放学回家,会用不同的钥匙捅开自己家的门,把书包一扔,大喊:“妈!吃什么?”
震后第6天,废墟边还有人在等待。北川中学教师任成蓉还在望着废墟,废墟中还有她的几个学生,和与她相交甚厚的老师。
此次地震,已在北川中学上初中三年级的任成蓉的女儿,于震后第三天被抬了出来。和她一起离世的,还有她的另外3个同学兼形影不离的玩伴,巧的是,4个孩子都是学校教师子弟。
任成蓉本打算,孩子们中考完,带他们去北京看奥运会,但所有的计划,都随地震而消失了。
任成蓉直直地盯住废墟:“孩子们学习得太累,她们现在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记者搂住了任成蓉的肩膀。
忽然间,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