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说他小时候去过梅宅，见过梅兰芳。

　　□吴迎：因为他跟四哥（梅葆琛）的儿子在一个幼儿园里面嘛。这次我也带着陈凯歌和他又见面了，因为要访问他，都已经是五十几的人了。

　　■在陈凯歌之前梅家似乎就一直在筹备这部电影。

　　□吴迎：是啊，搞了四年多了，一直到陈凯歌出现，才走上正道。这部电影很多导演都找我们谈过，比如说拍《大宅门》的宝爷（郭宝昌），他的太太，他的哥哥，也都来谈过，而且是比较长时间地谈。关锦鹏也跟我谈了，就是在金茂大厦谈的，也谈了比较长的时间，但总不着边际。

　　■陈凯歌大概什么时候开始想与你们合作？

　　□吴迎：2006年，那次好像是广电部的领导赵实和韩三平等几个中影的头儿全来了，陈红也来了，我们感觉很好，就在梅府家宴请他们吃饭，那是很不错的一个餐厅。

　　■梅府家宴如今那些厨师，都是过去那些主厨的后人吗？

　　□吴迎：不是，你们就是看电影看多了，才这样想。这个跟唱戏不一样，血统对唱戏的人很重要，真是得祖上给你这碗饭吃。烧菜有本事就好吃，没本事就大饼油条。

　　■那最终梅家选择陈凯歌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吴迎：我们其实也是一路挑下来看，李安很忙，钱又要得比较多。王家卫很慢，听说思考就能思考五年，我们都觉得太慢了。后来赵实跟梅葆玖说，梅爷，我帮你找到一个好导演——陈怀皑的儿子，梅兰芳当年演《杨门女将》电影的时候，陈怀皑也是过来帮过忙的。梅葆玖一听就觉得比较好，就说我们见一面吧。见第一次面后陈凯歌就拼命约我私人谈话，是没有第三人在场的那种长谈。在几次谈话中我们达成了对梅兰芳的一个共识，这种共识是之前这些导演都做不到的。后来中影集团很正规地请我们吃饭，就发了一个像钞票似的那种水印剧本，让我们签一个保密合同，接着后来就一步步走下来。

　　■您说达到对梅兰芳的共识，那陈凯歌和梅家在创作理念上没有分歧吗？

　　□吴迎：谈不上分歧，梅家是不可能跟任何人有分歧的。梅葆玖不会对此说一个字，也不会行动。梅葆玖有个书面的授权：“梅家委托吴迎，常驻摄制组，代表梅家解决一切问题。”交给了陈凯歌。

　　■陈凯歌过去也拍过《霸王别姬》，您觉得《霸王别姬》和《梅兰芳》有没有一些内在联系？

　　□吴迎：一部电影能让人感觉到非常客观，人文意识非常真实，是非常不简单的。陈凯歌已经不得了了，他是看了大量的资料才跟我对话的。我就跟陈凯歌说，跟他共事，我很享受。他也给我们很多启发，电影毕竟是拍出来的，不是演出来的，是导演拍出来的，是剪辑出来的，跟舞台剧表演完全两码事。所以陈凯歌人文方面能到这种程度是真不容易的，他自己也喜欢这口儿。所以我们是不会去同《霸王别姬》做比较的，《霸王别姬》从电影角度来看是很成功的电影，但就这四个字我们就感觉到不舒服，因为“霸王别姬”是梅兰芳的商标，你动用了这个无形的商标。当然程蝶衣明显不是指梅兰芳，因为他给日本人唱过戏，同性恋等等很多方面，都不是梅兰芳。其实现在任何演员都演不了我们国剧的大艺术家，不一定是梅兰芳，其他大艺术家也演不了，他骨子里没有这个文化，演的这个戏里也没有文化沉淀，所以也不可能。可是电影是好电影，这是两回事，但我们感觉还是和《梅兰芳》是不可以比较的。

　　■您对送到手上的剧本满意吗？

　　□吴迎：我们大概拿到过四个版本，我一字一句地念给梅葆玖听，同时解释，解读它。然后我给陈凯歌写过一封信，我说现在已经一点半了，我跟葆玖在北京后海，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我们看了这个剧本像是时光倒流了。陈凯歌收到后很激动。梅家一直和他配合得很好，而且我亲自感受了他拍电影的劲头，那种严肃性。

　　■剧本一直是不断删改的？

　　□吴迎：有删改，但都是一些小的删改。这个事我们是非常尊重陈凯歌的，只要他认定，我们就配合。我知道总有一些人因为《无极》而对陈凯歌说三道四，《无极》我没看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能感觉到凯歌感觉受到侮辱。《梅兰芳》就是《梅兰芳》，不会和《无极》搞在一起，他是代表中国文化的一个象征。你知道在国外有一句名言的，就是说国外的农民，都知道两个中国人，一个是孔夫子，一个是梅兰芳。梅兰芳在全世界的影响太大，他的这种影响不仅是因为男人可以将女人扮得那么美，这个仅仅是他艺术的一部分。

　　■您说到梅兰芳的美，我们一直也很好奇，梅兰芳怎么能在上台后比女人还女人，他是怎么观察和揣摩的？因为他也不是生长在很多姐妹的那种家庭。

　　□吴迎：因为女人看女人是看不明白的。因为她本身是女人，所以她所有的动作，都看不清楚，她不会发现到底哪个好看。每一个女人都是如此，再不好看的女人，都会有一个瞬间是很好看的。再好看的女人，再怎么样的美女，一上来我们就可以把她最丑的地方给指出来。你比如说，你现在手是这个样儿的，那个大手指啊按在这里，男人绝对不是这样的。男人思考问题，要么这样托头，要么这样皱眉，不是那么女性化的。

　　■他一直有他特有的敏感观察。

　　□吴迎：是的，所以女性化的东西在我们眼里一下子就可以看到了，一下子就能发现那个人最漂亮的时候，这个非常重要。现代人是这样的。对古代人，那就需要熟读那些古文化的东西。熟读苏东坡的那些诗词，熟读明清的小说，不是说中国文化有五个台阶吗？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民国京剧，都代表中国文化。那就需要太多的东西了，阅读，大量地看，包括外国电影。不然梅兰芳也不会把卓别林的《大独裁者》看了八遍啊。他要去看这个卓别林到底做什么，这个拍电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后来他得出来一个结论：这个人是真功夫。

　　■您私下里认为梅兰芳在舞台上什么时候最美？

　　□吴迎：因为我从小就在梅家，梅兰芳对我来说太熟了，他台上的戏我不知道看了多少。他最好看的时候，就是一出台以后，半分钟不动，什么动作都不做，就给人家都看傻了，一个演员要做到这地步非常非常不容易的，而且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非常好看，包括背面看，都十分完美，给观众和同台演员都带来一种感觉，这实在太不容易了。梅兰芳之所以不能再造，不能重现就是这个道理。京剧院有一个院长曾说过：“三千年中国修出那么一个人，要再造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好看也不是像现在的章子怡、汤唯这种，他非常深刻，非常自然，一点都不装饰，一亮相就能给人一震。所以我们这部戏也不是去捧黎明，你说三千年都修不出一个来，你还让一个明星上来就达到梅兰芳的高度，也不现实。所以观众都担心这个电影是否能够经得起看，我看主要就是这一块。

　　■这次的选角哪个比较靠近您心目中的形象？

　　□吴迎：没有。我们不反对，已经不得了了。

　　■梅葆玖先生有没有在合同里要求，在上映前，他先看一遍。

　　□吴迎：那是肯定要看的，他现在就在等这个日子。我在剧组的时候，他会来看我，顺便探班。他希望剪辑时，能让我们看一下，如果他们担心，那就剪完再看。反正看完，我们是绝对不会说一个字不好的。因为人家好心来宣传你，来捧你梅兰芳，即使真的不好，我们都不会说。除非是错的，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梅兰芳》的纪录片在那里当挡箭牌。那部电影拍得非常好，一共是三个顾问，梅葆玖，卢燕（著名演员，梅兰芳干女儿）和我，把这次金鸡奖给拿回来了。其实你们可以找来看，做一种对比，真实与戏剧化的对比。那个首映我请凯歌跟陈红都去了，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一看，就知道这个《梅兰芳》是不容易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