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布满青苔、绿茵如盖的碎石子路,记者走进天一生水的地方——著名的藏书楼宁波天一阁。进入飞檐翘角的古宅深处,在一处朱漆木板房里见到了古籍修复专家王金玉。
来之前,记者想,从事古籍修复的人该是位戴着花镜、须发全白的老翁吧,但没料到站在眼前的却是一位清丽高挑的女士,笑容恬静,长期与书画相伴,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书卷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的她,居然已在天一阁从事古籍修复和旧画装裱工作已经接近30个春秋了。
一
从王金玉被分到宁波天一阁文保所工作时才16周岁,还是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那时的天一阁还没对外开放,没有游客,非常安静,静得只有鸟鸣和风吹过的声音。在所里工作的基本上都是年纪较大的人。一开始,她就被安排在千晋斋跟着姚爱娟老师学裱画。
王金玉喜欢这种工作,喜欢库房里用来防潮防蛀的芸草散发的味道,甚至感觉这种工作方式与自己的心境很吻合。“别看上学时跳舞、跑步等文体活动都有我的身影,但骨子里我却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
三十个年头就到了,当年当徒弟的甘苦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老师要求非常严格,规矩很多:浆糊不能冲得太浓,也不能太稀,宣纸不能有一点皱褶,画装裱在绫子上时更不能一头窄一头宽……每一道工序都非常细致,要靠十个手指的配合完成操作,因此做这项工作的人需要有一双灵巧的手。还好,王金玉的十个手指纤长,她很早就无师自通地学会做衣服、织毛衣等女红,所以动手能力很强,加上内心喜欢,学起这些来也没有费很大劲。
受潮破损的字画来翻新装裱的工作量可不是装裱新画所能比拟的。天一阁的库房里藏的字画不少已经被虫子蛀过,或者受潮发霉粘连在一起,甚至已经破败不堪,装裱前要先去霉,去污,清洁完毕后再根据纸张的质地来决定用什么纸来修补;根据老化的程度来决定要整幅托表还是部分修补;裱衬的纸哪怕在里面也不能有一点皱褶,否则画裱好后卷起来容易拉伤外层纸的纤维。为了防止浆糊发霉,梅雨季节通常是不装裱的。记者在她那里看到她装裱好的一幅古画,几乎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无浆糊痕迹和水渍,也不缩不皱,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裱画时人需要一直站在案前做,一天站下来腿发硬了,腰也好长时间不敢动一下,除了辛劳,关键是时间长了人未免会感觉枯燥。至今她到底装裱过多少书画了呢?王金玉说实在太多了,记不大清楚,肯定不止一千张。
二
一支毛笔,一个浆糊碗,一把剪刀,一支镊子,一个小喷壶,再加上一把棕刷,就可以说是修补古籍的全部家当了。古籍修复技术是我国独有的传统工艺,从古代就有了。
天一阁库房里大量的古籍均有不同程度的破烂损伤,情况轻微的可能仅是边沿破损,没有 “性命”危险;严重的却可能外皮剥落,内里被虫、霉菌等折腾得不成书形,需要“抢救”,而修复古籍的人手紧缺。
王金玉起初是跟李大东师父学古籍修复的,当年王金玉还在裱画时就对古籍修复感兴趣,有空就会过来看李大东修书,并且不时地向他请教一些古籍修复的问题。修补古画和古籍虽然方法不完全相同,但是有相通的地方,所以王金玉很快就学会了。对于板结成书砖的古籍,她和同事们还总结出了干揭、湿揭和蒸揭的修复方法。
古籍修复的最高原则是“修旧如旧,保持原貌。”一本书拿到手要先研究一下这本书是怎样装订的,是不是包背装订的,以便修补好后加新书皮时保持原貌和装帧特色,以便于保存原书的文物价值和版本价值;修补好后还要把每页夹在报纸里压平整,吸取浆糊中的水份,然后再对折起来装订;尽管每处漏洞补纸与书页粘连处不超过2毫米,但整本书修完还是会出现修补过的地方会比没补过的地方略厚的情况,因此装订好后,他们就要用小锤子把书敲平,让其厚薄均匀。但就是这个敲打过程也不容易做到,因为用力过大就会在纸张上留下锤子的印痕,这在技术上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遇到不好修补的“疑难杂症”,王金玉和同事们还要一起“会诊”一下,商量一下到底用什么方法最好。
古籍修补的讲究很多:为了不污染环境,也是为了保证书本以后翻新的方便,他们补书时不使用任何化学胶水,而是用富强特级面粉冲出稀稠适宜的浆糊,王金玉和同事们现在正在修补的明朝科举录的纸是竹纸,他们特意从奉化订了颜色差不多的竹纸,而装订线则是从苏州厂方进行特别加工的蚕丝线。
书籍怕火、怕潮更怕蛀虫,出现虫子怎么办?王金玉说他们会将书籍用胶袋包装,抽出大部分空气及密封后,放入可降至-30℃的急冻箱冷藏约10天,用低温杀死书虫。若要处理的书籍数量较多,便会放进氮气灭虫室,把有虫的书籍放进密封的钢柜内保持柜内之含氧量低于0.3%,害虫及虫卵便能完全被杀死。
书修补好重新印刷在世间流传,虽然上面不会出现王金玉和她同事们的名字,但是每一本书修复完,她心里还是特别有成就感:“很多破洞都是针眼大小的,一天顶多只能修补五六页,一册百八十页的书几乎要花一个多月的时间,真的是心血凝结。”
三
记者翻看王金玉修补过的书,册册干爽整齐,让人赏心悦目。“做这项工作不但需要心细,还要胆子大。如果缩手缩脚的,那么也做不好这项工作,”王金玉说。去中央美院学习时,有一卷起来的古画一端已经被水浸泡过了,牢牢地板结在一起,而另一端纸张老化,变得焦脆,一不小心就碰碎了,很多学员都不敢下手,但王金玉敢。她先把画放进水里浸泡了一晚上,拿出晾到六七成干时再用竹签、镊子和大针等轻轻揭开板结的部分,最后把画慢慢地完全打开。
裱画是站着进行,而补书则要坐着,一旦投入工作,时间就感觉过得很快,她一站就是一上午,一坐就是一下午,抬起头时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一个动作时间长了肌肉就会僵硬,所以站着就不愿坐下来,坐下就不愿意轻易站起来。由于怕不小心水杯打翻把书弄湿,所以她工作时很少喝水。即使喝水吃东西后,再开始工作时也要把手洗干净,以免弄污书。长时间的站立和低头伏案工作,腰椎和颈椎都出现了职业病,经常隐隐作痛。
日复一日地跟发霉的书画打交道,真的没有厌倦的时候?王金玉想了一会回答:“好像没有,倒是有时候生活中有什么烦恼的事情,一坐到这修补起书画来就什么都忘记了,反而心静如水了,一切都释然了。”
采访结束时,记者突然感觉,泛黄的书页,朱色的木板小屋,参天的古树,美丽的身影,合在一起也是一种耐人寻味的别样人生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