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杨仕春装了假肢,走起路来并不灵活,还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声音。但就是这独特的足音,陪伴着他一路走来,在军旅生涯中走出了一条曲折而又坚定的人生道路。
“我不能趴下”
虽然回忆是残酷的,但我们不得不把时间推移到22年前,那是一场保卫祖国的战斗。这一天,身为炮兵侦察排长的杨仕春带领侦察小组冒着密集的炮火,爬上前沿阵地侦察。正当他在地图上标定敌炮阵地坐标时,不幸被炮弹击中双腿……
当他苏醒过来时,已经是半个多月后了。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杨仕春,望着裹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纱布的断腿,心一阵阵地被揪紧:“我才24岁啊,今后的道路怎么走?”那些天,他睁开眼睛就胡思乱想,闭上眼睛就做梦,梦见自己跑啊跳啊,醒来摸着空空的裤管,枕边湿了一大片。就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军委总部和军区领导不断关心鼓励他,战友和亲人都给他写信,鼓励他坚强再坚强。杨仕春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我不能趴下!我的生命已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然而,一个断了双腿的人要重新站起来,谈何容易!经过10多次截肢手术后,杨仕春装上了假肢,60多公斤重的身体完全支撑在残肢末端薄薄的皮肉上。残肢的末端不知被磨破了多少回,每次医生都要用镊子夹着纱布塞到化脓的伤口里擦脓血,每擦一次,杨仕春脸上的肉都在颤抖。就这样,他硬是咬着牙挺了过来:9个月,扔掉一只拐杖;13个月,拐杖换成手杖;25个月,终于可以用假肢慢慢走路了,而他两条残肢的末端也被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刚刚能下地,杨仕春又逼着自己学骑自行车。理由很简单:走路不够快,怎么能跟上大家的步伐!于是在那个夏天,杨仕春顶着骄阳,在大操场练习骑车,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有时骑着骑着,一脚踩空,假肢就飞出去了。可他没有气馁,一个星期下来,他真的能用假肢踩着踏板了。
“我成功了!”杨仕春那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再难,我也要坚持”
休养一段时间后,杨仕春又面临艰难的选择。是接受组织照顾,留在福建老家工作,还是继续为部队、为社会做些有意义的事?摸着残腿,他想到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是战友献的血,想到住院期间医护人员精心救治他的场景,学医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然而,对于一个没有任何医学基础的人来说,这显然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当时,他在老家边养伤,边学习,还拜了当地医院的名医为师。从家里到医院是一段山路,弯道多,坡连坡,他骑着电动残疾车来回奔波,有一次从坡上滚下去,车子毁了,险些没命。
为了抓紧学习,他每晚都躲在狭小的厨房里,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书,常常看到凌晨两三点。功夫不负有心人,1993年,杨仕春以全省第三名的好成绩考进了浙江省中医学院。而此时,1.77米身高的他,体重却不到50公斤。
开学第一天,杨仕春就遇到一个难题,教室在五楼,仅凭一双假肢,他能爬上去吗?一级、两级、三级……10多分钟后,杨仕春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教室门口。老师、同学全都站了起来,用热烈的掌声迎接他。事实上,从一楼到五楼共有96级台阶,杨仕春平均每天要走两个来回,下楼梯更难,只能侧着身子一级一级往下挪。
自学4年,大学3年,杨仕春除了完成学院12门课程外,还认真研读了30多册医学书籍,写下了50余万字的医案笔记,收集整理了400多个单方、验方。
“每个病人都是我的亲人”
1996年初,杨仕春成为驻浙某部医院的一名军医。10多年来,杨仕春的心总是与基层官兵和地方百姓紧紧贴在一起。“每个病人都是我的亲人,把病治好了,也等于给了他们生活的希望。”
有一阵子,一部分战士患上了病毒性上呼吸道感染,咳嗽不止,用了一阵子西药,疗效仍不明显。杨仕春知道有个中医方子可以治疗这个病,可是药房缺少两味必需药:鱼腥草和马兜铃。听说驻地附近的水田里有这些草药,杨仕春就骑着自行车去采,但他带着假肢根本蹲不下去,只好使劲弯下腰采一株,再歇一口气。水田边又湿又滑,一不小心他就滑了一跤,假肢也被摔得飞了出去。等他捧着草药回到家时,妻子看着湿淋淋、一瘸一拐的丈夫,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家里都成了‘诊所’了。”妻子开着玩笑告诉记者。杨仕春还做了好多“医患联系卡”,把家里电话和手机写在上面,谁来看病就送上一张。不少战士在医院看过病之后,一有头痛脑热,就直奔他家,杨仕春经常是饭没扒两口,电话响了,把筷子一搁就去给人看病了。
杨仕春在军医的岗位上,不单治疗病人的身体疾患,还对症下药治心病。那年,杨仕春给从河南来杭州打工的小宗治病,在进行紧急抢救后小宗虽脱离了危险,但杨仕春仍放心不下。在病房里,他关切地同她拉起了家常。原来小宗家里非常困难,丈夫患有精神病,动不动就打她,原本就患有轻微心脏病的她,承受不了长期巨大的心理压力,一下子就发病了。杨仕春用自己的经历开导小宗,鼓励她要坚强,要把这个家努力支撑下去。在小宗出院时,杨仕春还帮她免了大部分医药费。
许多人都不愿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的伤痛,杨仕春却经常坦然地把残腿露出来,给那些经历了挫折、退缩丧气的病人看,讲述自己的经历,鼓励他们重新树立信心。在他的劝导下,一位得了精神抑郁症的士官恢复了心理健康,一位因失恋而想要自杀的女青年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一位患肌营养不良差点没了双腿的妇女重新站了起来,还开起了理发店……
“伤残不是砝码”
说起杨仕春,就不能不提到他的妻子艾丽。艾丽是在杨仕春受伤后毅然嫁给他的,22年来,家庭的重担几乎都压在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身上。杨仕春曾经给艾丽写过一封信:“不少夫妻常说,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我却不这么想,像你这样的妻子,下辈子哪能碰到啊。已经让你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下辈子怎敢奢望再与你牵手……”
丈夫的肩膀本是妻子依偎的靠山,而艾丽却经常要背着杨仕春洗澡、上厕所,常常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杨仕春在医院上班,艾丽却没有正式工作,就去菜场卖菜、到药厂洗药瓶,为家庭增加一点收入。每天晚上,艾丽都会为杨仕春打好热水,仔细为他擦拭残腿,敷热僵硬的关节,也为他洗去一天的疲劳。
22年来,家里遇到许多困难,杨仕春总是轻轻带过,从不向组织要求什么。每次换假肢,他总是一个人坐火车去,挑最便宜的;修理假肢和残疾车、还有看病的发票,本可报销,却被他偷偷藏在了抽屉里……“我不能用伤残作为向组织无限提要求的砝码,否则就对不起在战场上失去的那两条腿,更对不起牺牲的战友。”
采访快结束时,记者问杨仕春:你觉得自己幸福吗?他说:“幸福感需要一个参数,我的参数就是,跟牺牲了的战友比,我还有一条生命;跟双目失明的战友比,我还能看到世界;跟高位截肢的战友比,我还能装上假肢继续走路;跟牺牲战友的家庭比,我的家庭美满和谐。”杨仕春顿了一下,坚定地说:“所以,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