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他是一位出色的老军人。也正因为这个缘故,那年我高中毕业,父亲期望我也成为一名军人。我不负父亲的厚望,考上了南方一所军校。父亲高兴至极,逢人就说我有出息,父亲为我而感到骄傲。
军校毕业后,我被分到内地部队当了一名排长。第二年,恰逢组建驻港部队,选拔标准要求非常严格。虽然我初选过关,但是后面能不能正式通过,还是个问号。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我告诉父亲,我已经正式加入驻港部队了。这个善意的谎言让父亲高兴得做梦都在微笑。
后来,由于未能通过正式考核,我落选了。当时,我很沮丧。我不能把这样的坏消息告诉父亲,怕父亲失望。我一直骗父亲说我已经正式入选了驻港部队。
为了不让父亲觉察出来,我每次和父亲通信,都是让驻港部队的战友转寄转交。父亲看见信封上的地址,深信不疑。至于打电话,我骗父亲,驻港部队里管理严格,也不让打电话。驻港部队每年要大轮换一次,这样骗父亲一年时间,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问题还是出来了。过了二个月,父亲来信说,他要来香港看我。这事我没有预料到,也使我慌了神。因为父亲年纪大了,而且腿脚不方便,最要紧的是,我的谎言被揭穿后,父亲一定经受不住打击。
我猜,一定是父亲想念我了,因为我有一年多没有回家,便对父亲一再撒谎,说只要有时间就回家,路途太远,就不要来香港了。开始时父亲很高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月一个月地在家里盼不到我的身影,他就有些失望了。
大约过了一段时间,我有好长时间没有收到父亲的来信了,有些担心父亲,便给已经出嫁的姐姐打电话,让她去看望父亲。
姐姐说,父亲不在家,听邻居说可能去县城亲戚家了。
我又给住在县城里的亲戚打电话。好不容易电话打通,亲戚说,父亲的确是到过他家,不过也是好几天前的事了。我问,那你们知道他现在到哪里去了吗?他说父亲走时倒真的没有和他说过,他们也只是认为父亲可能回乡下去了,所以也没太在意。
我很担心。父亲这么大的年纪了,如果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那天晚上,想想父亲一个人在外,做儿子的却不知道他的去处,我不禁悲从中来,几乎就想大哭起来。
后来有人安慰说,是不是父亲想一个人到外面散散心,不想被打扰?我想了想,觉得也有一些道理。父亲一直都还和以前的几个老战友保持着联系。我想,他是不是到他们那里去了?这样一想,我的心情就平静了许多。但天天想的,却还是父亲的平安。
这天,我正在训练战术,连队通信员让我接电话。原来是驻港部队的一位战友打来的,他说,你父亲在深圳人民医院,赶快来!
我一听呆住了,父亲什么时候去的深圳,怎么又进了医院?我立即请假赶往深圳人民医院。
找到医生,说明了来意,医生把我领到了一个病床前。我一看,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打着点滴的,果然就是父亲!他的样子很是疲惫,整个身子也是一动不动,嘴里还含着一根氧气管。我站在他的身旁,轻轻地喊,爸爸。
开始时他并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当我再次喊他时,他终于张开了眼。一张开眼,他就将目光定格在了我的身上。
我上前,拥着他大哭。
原来,父亲见我迟迟不答应他来驻港部队探望,便偷偷地一个人踏上了寻访之路。父亲不懂得从内地到香港还要签证,他坐火车到深圳后,就被出入境关口拦住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父亲在附近找了家旅馆歇息,这才发现钱包不见了,父亲顿时傻了眼,因为钱包里有500元路费,现在钱包丢了,已经身无分文。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父亲没有别的办法,晚上在火车站候车室椅子上睡觉,白天寻思着在饭馆打工挣点钱。
由于父亲年纪大了,没有一家饭馆愿意接受。就这样,父亲在深圳呆了几天,由于没有吃饭,父亲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就栽倒在了街头,后来被警察发现送往医院,警察根据父亲口袋里的信封,写有驻港部队地址,找到了我的战友,战友这才打电话及时通知了我。
知道了这些,我禁不住泪流满面。
父亲在医院疗养了半个月,身体基本复原,我就把未能入选驻港部队的经过讲给他听。我原以为父亲听完后会大发脾气,哪知父亲却和蔼地说:“孩子,我不怪你,不管在哪儿当兵,都是保卫祖国,你都是爸爸的好儿子。但是,你要记住,以后不管怎么样,做人一定要诚实。”
这件事过去了十年,父亲早已去世了,我也已从部队转业。但我每每想起这件事情,父亲那疲惫的身躯,期盼的眼睛,饱经沧桑的额头,厚重朴实的话语,使我内疚之情难以言说,忽然发觉自己的眼眶里湿湿的,叫我惭愧,催我自新,洗涤我华而不实的心灵,让我在今后人生道路上迈出更加坚实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