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 戏
孔琛亮和郭东海不太回忆得起自己最初接触话剧的那个瞬间,想不起看过的第一出话剧是什么。郭东海是黑龙江人,他记得小时候看过不少演出,像二人转等等,很热闹,很乡土,但好像没有话剧。孔琛亮则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即使看过话剧,也没有印象了。
但现在,他们的全部心思都花在了这个舞台上。说为其茶饭不思有些夸张,说是朝思暮想却并不为过。
这看起来注定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因为话剧实在显得太小众了。记者在采访前,随便问了周围的一些朋友,从来或者10年没看过话剧的,占了大多数。显然,孔琛亮和郭东海以前的经历并不是一个例外。
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是,他们最终被话剧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们刚刚排了一出叫做《西湖梦寻》的话剧。这个剧是纪念“话剧百年”活动的一部分,得到了省文化厅的资助。如果不是这样,这个剧能不能排得起来,还是一个疑问。但接下来,他们仍然渴望演出更多的话剧。
在刚刚上演的这出话剧里,剧中人物一直在寻找什么梦,那么,在现实之中,他们也在寻找一个梦,一个这座美丽的城市里的话剧舞台的梦。
他们痴迷戏剧,因为戏剧是神圣的。而话剧,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直接交流。现在,这种交流渐渐被人们疏远。然而,演出时的愉悦也在于此。一位老演员说,静的时候连观众的呼吸声都能听到,这是拍影视感觉不到的。同时,演员也知道,观众那时候也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早在去年,孔琛亮、郭东海和其他同伴成立了一个话剧工作室,名字是“补天”。为了这份痴迷,他们辞掉了以前固定的工作。他们需要不时地去打一些零工,在电视剧里客串个角色,在电视台兼职,而挣来的大部分钱又被他们投入到计划中的话剧里去。甚至,为了最近的这次演出,孔琛亮把家里的房产证也押上了。
在剧里担任男主角的郭东海,和孔琛亮同为浙江传媒学院表演系的毕业生。他们说,每年30个毕业生,现在真正还在从事表演的,也就剩几个人了。可见这种痴迷在现实中并不那么容易坚持。
在外人看来,话剧的命运,好像是和他们不那么搭界的事情。他们名不见经传,大多没有在剧团工作的经验。他们几乎不能算是这个圈子里的,即使算,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偏偏是他们那么起劲,那么着迷,使得许多原来就在圈子里的人也自叹不如。
应了一句演艺圈里的老话:不疯魔不成戏。
排 戏
排戏开始了,一切都变得现实了。
补天表演工作室只有8个年轻的固定成员,来自不同的省份,他们中有主持人、编导、司仪、模特、瑜伽教练;最年轻的22岁,最年长的也不过28岁。在表演工作室内部,他们有明确的分工,但人少事多,每一个人都不得不身兼数职。这一次,孔琛亮没有参加表演,而是担任了制片人。他说,其实他很想表演,但他更想把这出戏成功地搬上舞台。
燕铁衣是电台主持人,也是戏剧爱好者。他和工作坊有着密切的接触,他在博客上记录了自己的印象。也许他的描述能使我们更近地了解这些年轻人。
“这是一堆可爱的孩子。他们爱戏,他们懂戏,他们也会作戏。沈春儿,第一次看到她的演出,是她毕业之后在杭州话剧团主演《单身公寓》。靓丽的形象,充满知性美的舞台表演。如今却在浙江大学图书馆当一名图书管理员。郭东海,当年排《卧室》的时候,他还年轻,还有些嫩。如今,有些胖了,却充满了张力,细腻的动作里蕴藏着曾经的沧桑。李钺,天天演儿童剧,肯定让你无法满足,所以你来了补天。即便你今天依然有些生涩,但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会很出色。毕静,高个子女孩,一名医院的护士……”
他们在浙江教育学院租用了一间20平方米的小教室作为补天表演工作室的据点。在排练的那段时间,每晚6点,工作室的成员们照例在这里集合。他们把课桌重新摆了一下,就成了舞台和观众席,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排练的日程表。
郭东海和孔琛亮在排练的现场总是不停地争吵,几乎对每个细节他们都有不同的看法。这差不多就是孔琛亮这段时间的日常生活。排练完毕,回到家里,还要继续修改剧本,阅读他所敬佩的赖声川。
作为制片人,孔琛亮越接近演出,他要做的事情就越多了,从宣传,灯光,舞美,道具,出票,订盒饭,买灯泡到设计演出票,事无巨细,都要操心。孔琛亮有一本记事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一些事情。他还学会了侃价,把一毛钱掰成两毛来用。
不过,他显然并没有马上适应这个角色,譬如,去给演员们买布鞋,找到了买鞋的地方,才发现忘了事先问他们的尺码。
演出前夕,孔琛亮的另外一项重要工作,是送演出票。那些票的设计是他们自己的创意,缠着丝带,敲着“补天表演”的印章,收藏或者当书签,都很合适。据说,他们这几个大男生还为“缠丝带”的手工劳动而“被迫”加班加点。孔琛亮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想让多点人看到我们这出戏。说不定这次他走进来看了,下次看到我们的戏,还会想到要走进来。现在送是为了将来不送。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再三叮嘱,一定要来看啊。
不过,在他们的眼中,戏剧首先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一个人生问题,是他们觉得这辈子唯一值得专心去做的事情。其他的不过是到达那个美好彼岸的手段罢了。
他们编演的这出叫做《西湖梦寻》的话剧,剧里说的就是一个戏中戏的故事:话剧演员们在排一出关于苏小小的戏,但不时受到现实的困扰,比如女演员想去拍电视剧了等。这出话剧把演员对于戏剧的期待和苏小小对于情人的期待重叠在一起,完全可以把它看作在描写他们的现状。
孔琛亮同意这个看法,他说,其实生活就是这样,我们有或多或少的理想,却因为琐事而渐渐地遗忘,虽然我们戏的切入点是爱情,可是我想也是我们,以及所有曾经有理想的一些人的心声。唉,我们这一帮可爱的傻子。
想 戏
《西湖梦寻》演出结束之后,补天表演工作室会向观众提三个问题:“看得下去吗?”“感动吗?”“记得住吗?”这恰恰是补天工作室的成员不断地在向自己提出的问题。
中国话剧百年,有两个时期可以称作话剧的盛行期:一个是“五四”之后的20年代,一个是上世纪80年代。随着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戏剧的衰微,商业戏剧开始兴起。有人统计过,在1000多万人口的上海,能来看话剧也就二三万人。在杭州,人数当然更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专家指出,当下中国话剧的景观,就像话剧诞生的最初10年,也是商业戏剧兴旺发达的10年。百年的头尾在遥相呼应。而对于孔琛亮他们来说,他们不仅仅满足于在舞台上过瘾,他们要做的正是商业话剧,是大家都会来看的话剧。
补天表演工作室的人们不会不知道话剧向来在南方有点水土不服。舞台上的不景气是无可讳言的事实。在杭州,一年都演不了几场,即使这为数不多的场次,也常常遭受冷遇。
也许,他们是从自己的经历中得到了启发,首先要把观众吸引到剧场里,见识到真正的话剧,就像他们在就读于表演专业之后,眼界一下子被打开了。那时,他们会到上海、北京去看演出,更多的则是通过录像、影碟。他们还在学校里演了不少名剧,像《家》、《萨勒姆的女巫》。
事实上,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民间话剧演出团体早不是新鲜事了。上海已注册的民营话剧团体达到了两位数,再加上校园剧社、业余剧社等,这个数字会更大。这些补天表演室的同行虽然也艰难,但已经生存下来了。像上海最成功的现代人剧社已经在大小剧场先后上演各种剧目12部130余场。他们排演的《家庭恩怨记》已入选文化部百年话剧经典展演。而据不完全统计,预计今年内将有超过60部民间话剧在沪登台,演出场次达2000余场。
“补天”算是杭州的第一家吧。杭州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能有话剧生存的空间,我们心里还没底。一个像《西湖梦寻》这样规模的话剧,能投10万元是比较到位的。现在只能投3万元,这大部分还是成员们自己垫付的。在演出现场,他们设了票箱,请观众在看完后,自己决定该付多少钱。最后总的收入是1230元,这其中还有400元是补天的成员自己投在里面的。
他们对将来的磕磕碰碰有着充分的准备。事实上,在上一次演出和投资方的合作中,就已经出过问题。戏排好了,投资方忽然担心起来,要“补天”自己负责票务和宣传,要重新调查市场。“补天”的人们很疑惑,难道我们的戏太深了?但是为什么我每次拉观众来看的时候,他们总能哭得稀里哗啦的呢?我老妈从来没有看过话剧,但是她也说这个能看得下去。
现在,“补天”还在酝酿另外两个剧本,一个是有关吴越钱王的历史题材,另一个是现实题材的《我的男人不是狗》。演自己写的剧本,这也是“补天”的一种坚持。
孔琛亮笑着说,总有人要做第一个,为什么不是我们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补天,不是一种嚣张的态度,而是一颗希望的心。
郭东海也同样怀着对将来的憧憬。当记者问起他演过的戏里哪一段台词让他印象最深时,他毫不犹豫地背起了《西湖梦寻》中“导演”的一段话:“为什么要演话剧?因为我们爱话剧!毫无功利地爱!我们敏感,热情,执着,关心人心,关心艺术,关心大自然,相信爱情,相信梦想,相信话剧,相信一切和观众之间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