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农历正月初六的早晨,柬埔寨的气温将近摄氏40度。这已经是这里最好的季节了——凉季。我们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在烈日下花了3天时间走马观花了吴哥后,精疲力竭再也没有一丁点的游兴了。
在暹粒近郊的一家私人小旅馆的花园里,我们抹掉了嘴边的面包屑,躺在开满鲜花的树荫下把着一杯茶、整理着资料、翻看着留在镜头里的吴哥古迹……清风让天上白云时聚时散、让园中花香时隐时现。呵,那滋味真是美极了。
(一)
从西贡到金边到吴哥,相机里留下了3000多张照片,却舍不得删去一张。西贡街头法国人的印记,湄公河上勾起的童年乡愁,钟屋杀人场骇人听闻的记录……但是,烙在记忆最深处的还是吴哥。吴哥之美在于她的自身。在日出与日落之间,站在吴哥任何一个古迹中任意挑选一个镜头,拿起哪怕是傻瓜机按下快门就是一次创作。
在去柬埔寨之前,一直在想为什么吴哥未曾能进入世界七大或者十大奇迹之一。当那庄严恢宏、神秘诡异的吴哥呈现在我的眼前时,这个疑问更强烈了。
吴哥比埃及金字塔要晚三、四千年,比雅典巴特农神殿要晚一千多年,但吴哥是在完全与西方文明隔绝的另一个文明中诞生的。她恢宏的建筑规模、精致的石雕艺术、缜密的设计布局,完全是人类一个高度文明的代表。
不错,中国有长城和故宫。但吴哥让人震慑。是什么样的文明才能创造出如此杰出的建筑群。在公元802年至1201年的400年间,高棉人建造了600多座石垒的庙宇。其中像巴方寺、女王宫这样上规模的有290多座。据说最大的一块石头有8吨重。高棉人利用暹粒河和大象将石头从几百公里外的荔枝山运到吴哥。没有水泥,没有起重运输设备,没有计算系统,用石头将庙宇垒到65米高!相当于今天22层的高楼!同属于吴哥遗址的皇家水池“西梅奔”建造于公元1060年,它宽度达2.3公里,而长度竟达8公里!站在“西梅奔”边上,一如在海边的感受。
金字塔、巨石阵的确比吴哥早几千年,但再看看巴扬寺中用几块巨石组合而成的浮雕——高棉的微笑,建筑和艺术、技术要结合得如此完美,在人类历史上吴哥是空前的。
所有去吴哥的游客都要去巴肯山看日出和日落。这使我回忆起读小学时争着去杭州宝石山上看日出。然而,那仅仅是看日出。在巴肯山看太阳冉冉升起或者徐徐落下,当现代文明的特征在夜色中消失殆尽时,吴哥在夕阳下显现的不仅是她的雄伟,而是一种想像。千百年来,吴哥就是这般受着日蚀雨侵和岁月的蹂躏,笑对世事沧桑、世间盛衰。
如此辉煌的文明为什么没有史书记载,哪怕是文字保留呢?当年是谁发明或者下令用石头建造吴哥的呢?在吴哥城中心的皇城遗址中,当初用木头建造的皇宫早已荡然无存。唯有用石垒的寺庙在历史这条河流中,承载着吴哥文明驶至今日。仰望文明,总有解不开的巨大疑团。
(二)
炎炎的烈日阻断了许多行前的计划。在吴哥的最后一天我们聚集了仅有的游兴向崩密列进发。这是因为所有的攻略上说,崩密列得去。LP(著名的旅游指南出版社)新版的《柬埔寨》中也告诉我们:这座巨大的寺庙是吴哥之行的最后一站。联合国有一个修缮吴哥遗址群的计划,而崩密列却未被列入。一是崩密列太僻远,二是它的周围还有大量的地雷。
那是柬埔寨的另一处密林。崩密列像一个残喘病人瘫倒在密林深处,已经难以述说自己的历史了。只有导游在对我们说,现在的崩密列比当年法国人发现时还要破败。上个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柬埔寨一直处于战争中。先是国内战争后来是柬越战争,崩密列受到的蹂躏比千百年来地震所受的破坏还要严重得多。当年埋下的大量地雷现在还未清除,导游要我们必须跟着他走,附近的村民偶尔还会被地雷炸断腿。
建筑规模和风格都与吴哥窑相似的崩密列,完全是一副破败的残景。护墙和主塔完全倾塌,几乎没有一座稍稍完整的塔座,巨大的古树在乱石堆中张扬着它肆虐和骄横的一面。崩密列遭受着自然灾害和人类战争双重迫害,它已经哭干了眼泪,变得这般无奈、冷漠而又仇世。崩密列的凄美在告诉我们,是谁创造了它而又摧残了它。
柬埔寨凉季的风还是那么灼人。“1道尔(一美元)。”一群衣不遮体的孩子围上来向我们要钱。不远处一名断腿的男子毫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鼎盛时期的吴哥王朝,东败占波人占领了今天越南南部,北战暹罗控制了今天的泰国大部,向南将马兰半岛的大部归于自己。当年的吴哥城居住着100多万人,而同时期伦敦只有5万人。十四世纪后,吴哥文明突然消失了。一场大瘟疫将吴哥尘封于柬埔寨的密林中,直到1858年一个叫穆奥的法国人将她发现。据说当吴哥窑出现在穆奥面前时,他震惊得浑身发抖。
非常有趣,穆奥是看了一本《真腊风土记》的书后,对传说中的吴哥发生了兴趣,于是去了柬埔寨探险的。这本书的作者叫周达观,是中国元朝时期的一名温州人。1296年,他在真腊(现在的柬埔寨)的首都吴哥住了一年多,回国后写了这本书。这是目前世界上仅有的一本记载当年吴哥文明繁荣景况的书。是中国人周达观最早发现了吴哥文明,并用文字记载和讲述了这个文明。而后又传到欧洲和整个世界。法国历史学家伯希和说:没有这本书,我们对吴哥文明可能一无所知。
我翻阅了这本不到一万字的游记。它简洁全面地介绍了当年吴哥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从国王的出行到孕妇奇特的生育过程,从男女共浴到贸易集市,书中描述了当年吴哥的繁华与昌盛。
但这本珍贵的游记也和吴哥一样被历史尘封了700多年。直到19世纪西方人开始大规模地研究中国文化时,《真腊风土记》才让他们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文明:吴哥。再到1971年柬文版的《真腊风土记》在柬埔寨出版,高棉人才开始了解到他们的祖先在吴哥文明中的生活场景。一个殒落的文明被异族人记载又被异族人发现,在人类文明史中恐怕吴哥是仅存的。这又恰恰是吴哥独有的魅力所在。
(三)
3月初的杭州似乎被暖冬抛开了,冷得有点出奇。一个夜班的路上,我紧裹着衣服。大街上的汽车在凄冷的风雨中穿流。红灯让我停下了车,我的思绪一直被吴哥压抑着。人类文明,古埃及、古希腊、古印度和古中国,都没有被时间隔断过,它们和人类生活息息相依,一起见证和书写着历史。但是,吴哥例外。14世纪的大瘟疫将它与世界隔绝,直到19世纪才回到人类历史的怀抱。500年间,它在柬埔寨密林中孤寂地生存了半个世纪。从这一点看,它似乎更像玛雅文化。这也许是吴哥未能列入世界奇迹的原因了……绿灯亮了。深缠着的疑团似乎让绿灯解开了。但是,不知道它是否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