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常的十八般兵器不少都和农具有关
刀、枪、剑、戟……再往下数,或许您就会有些犹豫。实际上,在不同的地方,这十八般武艺的说法并不相同。谢肇浙的《五杂俎》,提供了一个比较权威的说法:“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简、十三挝、十四殳、十五叉、十六把、十七绵绳套索、十八白打。”前十七种都是兵器的名称,第十八般名目“白打”,就是“徒手拳术”。
但在杭州市余杭区五常乡五常村,几乎每个村民都能说出另一套“十八般兵器”:龙刀、凤刀、担刀(二件)、蔡阳刀、金瓜锤、枣逆锤、钺斧、笔艺爪、方天戟、三尖二刃刀、木棍、阴镗、阳镗、木伞、大劈锁、文耙、武耙、李公拐。
这一套几百年前村民们集资打造的十八般木制兵器,共十九件,色彩斑驳,古色古香,摆在村里的练武场内。晨暮时分,村民们不时会到这里来操练几下,那矫健的身姿,一个个都宛若身怀绝技的大侠。
五常这十八般兵器不少都和农具有关,比如,文耙、武耙可以用来耙谷,枣逆锤可以用来扒水草……这些兵器与农民的日常生活结合密切,实用性很强,但又各有各的来头。村民蒋正明把一把大劈锁耍得虎虎有生气,他说,这件武器当年在方腊起义的队伍里,是专门用来砍官兵的马腿的。
遇到村里集体训练的时候,100多号人穿着对襟长衫,各耍各的家伙,一时间,吆喝声此起彼伏,声势逼人。开始时,找不到那么大的场地,他们转移过不少地方,像工厂、学校的空地,以及晒谷场等,都可以成为他们的习武之地。现在,村里在一口池塘上用木板搭了一个大台子,有了水上练武场。
每逢这个时候,附近的道路会停满练武村民的小车。五常村的村民们说,五常民间武术已经成为五常村民的第一业余爱好。不久前,“五常十八般武艺”更被杭州市评定为受保护的民俗民间文化重点保护项目,列为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漫长的岁月里,十八般兵器都遗失了,只留下唯一的一套
“五常五常,变幻无常”,讲的就是当地神奇的民间功夫。
说到武功、武术,一般人的心目中总会想到少林、武当,其实南方一样有练武的习俗,杭州更是历朝武术大师聚集之地。晚至民国时期,西湖边的浙江国术馆还聚集了大批当时名声显赫的武术高手。建国后,像何长海等都名震全国。
现在被聘任五常村民间武术总教练的知名武术家章建华,年轻时跟何长海等高手学过武艺。他说,武术分三种:一种是竞技武术,通常我们在运动会比赛场上看到的就是;一种是传统武术,往往有悠久的历史,有清楚的传承,像太极拳的各种流派;还有一种就是民间武术,章法不一定严谨,来源不一定清楚,但在民间、老百姓中很是活跃。五常的“十八般武艺”就是一种民间武术。
据村里的胡天喜老人说,五常的十八般木制兵器操练法源于明朝。明朝正德年间(1513年),曾伴过四代君王、历任尚书的五常人洪钟告老还乡后,在家中修路建桥,造福乡邻。因洪钟曾任刑部尚书一职,也擅长习武,带过兵、打过仗,精通阵法,洪钟告老返乡后,见到民风不好,特别是许多年轻人混沌终日、游手好闲,便在村民中传授兵器操练法,并结合马将、步兵的常规兵器和五常乡村日常使用的物件,演化而成型了五常独特的“十八般兵器操练法”。
胡大爷今年93岁高龄,精神矍铄,身体仍然十分硬朗,是浙江省武术协会命名的著名老武术家。初次见面,他便在这么冷的天给我们演起了一套拳,动作流畅,确是宝刀未老。他从小喜爱武术,19岁就开始学武术,一直习练到今天。2004年,他还去参加了浙江省国际武术大会。多年练武,让胡大爷有了健康的身体,93岁的他,依然坚持自己烧饭洗衣,偶尔还去田里拔拔草除除虫。他笑呵呵地说:“每天还能喝下半斤酒。”
根据老辈人的说法,西溪一带,因为均为湿地,很长一段时间,不少流民和上京赶考的书生都会暂居于此,所以这个地方的武术文化积淀相当深厚。
原先,西溪一带的许多村庄都有类似的十八般木制兵器,但在漫长的岁月里都遗失了,现在,只有发源地五常村还留下了唯一的一套十八般木制兵器。
德国摄影大师曾前后三次前来拍摄“五常十八般武艺”
章建华是浙江省特级涉外武术教练,是一个热衷于武术事业的业余爱好者,从小得益父亲教授祖传武艺,之后随何长海、邵文明、肖忠义、陈天申等多位武术名师学练拳、械、擒拿、拳击、摔跤、技击等,打骨子里热爱武术。
章建华说,他介入五常“十八般木制兵器操练法”,完全是个偶然。三年前的一天,他在报上读到一条消息,说到五常的民间武术,出于武林中人的责任感与敏感,他特意去五常村看一下。那时,五常村习武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年纪比较大的长者,还会操练些架式。他们慢吞吞地操演着,以至一块儿去的朋友看后觉得这简直不能叫做武术,只能叫做表演。而章建华却从其中的一招一式里发现了实战的要领,内里的武术文化内涵。他想,一种民间武术,有这么悠久的历史,能保存至今,这是多么不容易啊。
而五常村的书记胡乔泉同样是个喜爱武术之人,即使在工作之余,他也要在办公室里耍耍拳脚。他说,原来也曾练器械来着,但办公室太小,怕把东西碰坏,现在平常练的就是地方拳与长拳了。
两人商谈不久,一拍即合,达成共识,要把这“十八般木制兵器操练法”挖掘、传承下去。从此,章建华放弃了工作,不收取报酬,投身五常村。他对五常村的民间武术进行整理重塑,编排教材,训练成型;对十八般木制兵器作了统一规范名称,对原先流传下来的操练法进行了整编。
2004年6月1日,“杭州西溪(五常)民间武术队”成立,这支队伍由100多名男女老少组成,最老的队员93岁,最小的队员6岁,队员中有祖孙二代、三代甚至四代。
他们抛弃了一些不合理、不可取的动作,进行了系列有序的编排。章建华说,有的一看就是在历代相传的过程中传错了,比如,一横刀正好处在挡住自己眼睛的位置上,肯定是不对了。
“五常的民间武术”成为了可单打独挑的操练套路、几人一组直至一二百人一齐上阵的操演阵法。排演犹如回复古战场,排兵列阵。并经由章建华、胡乔泉定名为:“五常十八般武艺”。
现在担任副教练的胡吉云是本村人。他9岁开始学武术,接受过严格的专业武术训练,器械、竞技样样精通。去年,他辞去了专职武术教练的工作,回到村里,投入到“十八般武艺”的动作编排和各项比赛表演。他说:“民间武术的动作有自己的特色,把民间的和专业的动作相互穿插的确有一定的困难,但是本质是一样的,只要细心研究,就能各取所长编出一套独树一帜的动作。”
章总教练现在说起当初训练的事情,还不由得苦笑。他说,村民们平常自己玩玩可以,从来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大热天,有的人非要躲到树荫底下躺着。他只得自己在太阳底下站着,人不到齐,他就一直站着。他也六十开外了,村民们看不下去,把躲在树荫下的人硬拉了出来,这才开始训练。为了让大家加快操练的节奏,他们特别配备了乐队,敲起大锣大鼓,让队员跟着节奏行动。其中,4支大水牛角是从云南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一吹起来,嘀哩吧啦,好不热闹。
当年,他们在浙江省国际武术大会一亮相,就把观众和评委看得眼睛一亮,这种武术套路及群体、个体大结合的独特操练法,以及新编西溪、五常特色与武术原理结合的拳、械操演法,是任何一个流派、团体所没有的。结果,武术队那次一共荣获了34块金牌、10块银牌、15块铜牌、8只奖杯,一下子把武术队员的积极性激发出来了。
此后,武术队获得了多种荣誉,技艺也早就今非昔比。德国摄影大师瓦尔特闻名前往五常村专题拍摄“五常民间武术队”、“五常十八般武艺”。这位背着一架相当破旧的摄影包的摄影家,不停地按动快门,一会儿躺下,一会儿跪着,甚至还在泥地里打滚。离开后,还恋恋不舍,走了又再回来拍,竟然一共来回了三次。看得出他完全被这些精神抖擞、手执各种奇形怪状兵器的村民迷住了。后来,他的作品在德国也引起极大反响。
怎样进一步光大“五常十八般武艺”,目前村里和管委会有了新计划
如果我们把目光稍稍放开一些,五常村的武术热,则可以给我们更多的感慨。
武术作为国术,至今处于半自生自灭的状态。一方面,武术接班人的培养不可能通过短期的培训实现。在浮躁的社会,很少有人做得到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地对武术摸索学习;另一方面,如果没有足够的经济来源,靠“以武养武”的方式难以长期维持武术发展,迫切需要摸索武术产业化的有效途径,让武术一直走下去。
五常村所在的西溪湿地这个地方,“芦苇几顷界为田,一曲溪流一曲烟”。由稠密的河道、水塘、潭地、沼泽、滩涂、岛屿等构成了独特的水域生态景地,堪称杭州市的“天堂之肾”。早在四五千年前就有先祖们在这里劳动、繁衍、生息。从新石器时代形成湿地文化雏形,经过汉唐初露、宋元发展、明清鼎盛、民国衰败、现今新生六个阶段,形成了西溪那独特的地貌景观、自然风光和文化积淀。
但这个地方,直到前几年,经济仍然是不怎么发达。胡乔泉回想他前几年刚担任村书记的时候,村里甚至发不出工资,一直拖欠了5年。也就是在这短短3年多的时间里,由于西溪湿地的开发和土地征用,五常村的经济发展快速,当地老百姓的收入水平大大提高。
胡乔泉算了一笔账,安置费加搬迁费,一般的家庭马上能拿到近百万元。村里可以说人人都一下子成了百万富翁。这钱来得这么突然,怎么用,反而成了一个问题。在和我们交谈的过程中,不善言辞的胡乔泉不时会嘀咕上一句,物质问题解决了,精神生活怎么办?这不像是他从报告或者文件中抄来的句子,而确实是他内心关心的问题。
怎样进一步光大“五常十八般武艺”,目前管委会和村里已经有了许多新的计划。他们想让五常民间武术队有更大的表演空间,比如和湿地公园进行合作。现在是投入,希望将来还可以商业化,可以成为村里的财源。当然,这在目前还是一个愿望。眼下,五常人一是要把“十八般武艺”的图谱编出来,进入当地中小学的乡土教材,让孩子们从小了解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二是参加五常全民健身运动会,争取更多的荣誉。
如果把武术传统看成一条纵线,把快速发展着的湿地经济看做一条横线,在这个交叉点上,五常的老百姓正在上下合力,推崇与发展着“五常十八般武艺”。他们可不希望这只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