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牙疼是十几年前,那时年轻,忍耐力差,几天几夜的折磨,泪水直往肚里咽,方知“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是至理名言。
后来牙不疼了,十几年没疼。一次照镜子,偶然发现当年那颗作祟的牙齿已然蛀蚀得只剩下小半颗,观之甚不雅,遂生拔掉之念头。恰好元旦机关放假,拔牙去!
半躺在诊所的折叠床上,才发觉拔牙的决定下得仓促。原来这属于手术——消毒、打麻药、托盘里满是闪着电镀冷光的钉锥镊钳以及药瓶药棉。
医生戴着大口罩过来了。看不清面目,但凭直觉是位女性,一位年轻的、眼睛很大很有神的小姐。秀发束在洁白的无檐帽内,手指抚在口腔周围细而又软。便暗自庆幸:既然在劫难逃,小姐操刀,总比碰上钢丝络腮胡子好。
麻药开始发挥作用了。小姐让我最后一遍漱了口,便抄起一把状如尖嘴钳的器械钳住了我的蛀牙,然后拔、拔……原来拔牙不需要什么技巧,用力而已。但小姐的力气显然不足以征服顽固小牙,我的头一次次被提起,又一次次使出吃奶的力气梗住脖子。仿佛那颗小牙本来是她的,现在要要回去,而我却偏偏不给。就这样提、挣、提、挣……难分难解。终于,小姐出汗了,喘息片刻,换了一大号器械,正要上手,就听后边有人提醒:“别!再使劲,下巴就摘掉了。”
我愕然。说话的人走到了前面,也是一位女大夫,中年,胸章上标:主任医师。我求救般瞅着这位气质老练的大夫,暗忖国家给技术人员定职称实在有理,小姐胸章上是助理医师,助理医师与主任医师,分明是学生与老师的差距——太好了,她要亲自动手。
主任医师果然老道,她并不接助理小姐递过来的工具,而是用一根精致的钉锥似的小铁片,在我的蛀牙周围上下拨弄,又用一把电镀小锤敲敲打打,心中有数了,这才开始行动。我的半边脸是麻木的,不知轻重的,只感到主任的十八般武艺轮番用在了我的小牙儿上:撬之后敲,敲之后剔,剔之后……渐渐就有些手忙脚乱,额角也沁出了汗珠儿,比助理小姐的汗珠还大还圆。
“这小牙儿长的,这小牙儿长的……”在主任不知是埋怨还是夸赞的自言自语中,我惭愧地闭紧了眼——为自己居然生着如此不好修理的零件。
牙最终还是被拔下来了。很荣幸,既没摘掉下巴,也没出现其他不测。我咬上止血棉球,获释般逃离现场。回到家仍余悸未消,手托那颗拔下来的小牙感慨不已。看着看着,眼神兀地一怔:天!是那颗蛀牙吗?怎么又白又亮看着不像?
心又悬起,走近镜前却不敢张口——医生吩咐一小时后才能止住血,别管拔掉的是哪一颗,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