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似乎是从荠菜花上走过来的。
在你的身边,在溪旁,在地边,偶然发现几粒细碎的小白花,那便是春之信号了。
寒气依然袭人,流水依然无声的冷,却有了这细细碎碎微不足道的春天的花。“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那诗人在久远的宋朝就已曾经看见溪边这白花了。
春之端倪,竟绽放在这小小的荠菜花上,你或许会怀疑,或许会认定古人那诗词多少有些牵强附会。但只要你留意观察,当那小白花绽开之后,随之而来的不就是那漾漾然无边的草色?
实际上,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寒冬依然漫长。然而,春天正在一步步走近,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只是很难看到它在加快步子罢了。
江南的三月,是田园诗中最美的段落。大地像刚睡醒的样子,舒展着僵硬的身躯。南风多起来了,河水涨起来了,太阳暖起来了。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摇晃着一个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柳树如美梦初醒,抽芽,生叶,嫩绿新翠,妩媚得像初熟的少女。桃花在枝头上笑靥迎人,油菜花给遍野铺满黄金,紫云英染得满地妍红,那遍地的野花,散在草丛中,眨巴着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像牛毛,像细丝,像绣花的针,密密地斜织着。有时,春雨更像是团团飘荡的雾,又像是片片低流的云。雾罩处,云过处,地湿了,草长了,花开了……
我喜欢在南湖烟雨楼的雕花木窗旁遥望春雨。和风吹着密密的细雨,细雨凝成团团的烟岚,好似水乡人家窗前挂上的纱帘,使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而堤上那些在雨中萌发的柳叶,盛开的桃花,轻轻吻着河岸的碧波,还有对岸那些高低错落的粉墙黛瓦、小楼、老屋,以及撑着各色雨伞的来往行人,都仿佛被雨水溶化了,缤纷的色彩于无处不在的雨气中浸润、渲染,渗化为一块块相互交织的光晕和色斑。湖面上几艘游船拨开迷蒙的雨帘,剪开绿绸样的河水,慢悠悠地从眼前驶过,渐渐地消失在烟岚之中。这时,你自然会想起杜牧的名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春是美好的。春天有春燕的呢喃春莺的传情;春天有杜鹃的描红翠鸟的鸣声。春天是一年四季的开篇;春天是万物复苏的起始。拥有春天,就拥有一份清明;拥有春天,就拥有一份温馨。所以,过了年我就开始思慕春天了。我想,这种思春的心情,是任何人都会产生的。“遇物尽欢欣,爱春非独我。”大诗人白居易就是这样说的。
其实,我对春的认识,有一个相当长的过程。最早,还在儿童时代,光盼望过春节,对春的概念很淡漠。因为春节就是过年,过年有鱼肉吃,有新衣穿,还有压岁钱可拿。到了稍大以后,对春有了新的了解,感觉最深的,是她的气温。那时缺衣少穿,冬天感到特冷,“春打六九头,穷人苦出头。”春天一到,天就渐渐暖和了。再大一点,除了她的温暖以外,还感觉到她带来的那股馨香。在天空中,在大地上,在哪里都能闻到春姑娘的气息。再后来,就觉得人们如此热烈地欢迎春,总有它深刻的含义。除了春是一年之首,大家都巴望有个良好的开端外,恐怕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在经历了冰封雪冻的严寒之后,对温暖,对绿色,对灿烂的阳光,对缤纷世界的无限期望。所以,我喜欢思春的那种心境。思春,并不是文人墨客的单相思长相思;思春,也并非才子佳人的见花落泪见月伤情。思春,是一种感情的复苏,也是一种精神的复苏。思春,是对春天的一种表白,一种情结,一种记挂;思春,是对春天的一种信念,一种憧憬,一种向往。
不言而喻,春天的脚步是在与冰雪斗争后踏响的,盎然的春意是挣脱了严寒的威逼才得以释放的。节令上的春天虽说会按时而至,但人们心理上、工作上的春天,却不是坐等可以到来的。“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果说人生是一首优美的乐曲,那么抗争就是其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音符。没有苦和争,人生的旅途就少了波澜。种子在苦争后萌芽,婴儿在苦争后娩出,雏鹰在苦争中展翅,自然的发展就是物竞天择,人类的成长就是大浪淘沙。落花流水春去也,不管是落花有意,还是流水无情,都表明了时光易逝,春色难留。
“一年之计在于春”,而一生之计呢?生命四季,是我们每个人共有的,而春天更能开启人们的感情之源,心灵之泉。怪不得有位文人一再提醒人们:“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配图 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