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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4版:文化休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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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冷翠的
黄永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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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2月22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西雅娜幻想曲
  你去过西雅娜吗?来意大利怎能不去一下西雅娜呢?人多次告诉我,去西雅娜吧!去西雅娜吧!不去,你会一辈子后悔的。

  我去了。一次,两次、三次,最后是在大冷天,我带着画箱,选了个角度,设想一种古典的感情,画了一幅迷人的广场。

  西雅娜!西雅娜!我好像见过你,一定见过你,要不,就是前世。我那么稔熟,古旧的石头小街,石头的屋子,讲究,精致。晚上的路灯,曳着长裙子的女娃的漫步。

  我那么喜欢你,我设想在你这里买一座小石头房子。但我怎么活下去呢?没有熟人,没人了解我,没人买我的画,我会孤苦伶仃。一个老人,为了喜欢这个地方,原也可以忍受的——寂寞、冷、热、饥饿、想念,回忆,都会伤心的。一年一年地过去,老到要拄着拐杖走路了,街上铺子里的人都认识我,却不明白我的底细,会在背后用幻想编织我的经历。

  一个人静悄悄地在楼上煮东西吃,两只老狗陪着我,公的叫“代苟”,母的叫“老咪”(苗话男孩和女孩)。朋友们已不再写信来了,以为我死了,因为我没有回信;何况,我一直不懂意大利文。这里又没有中文报纸,大衣旧了,有的地方还露了口子,脱了线路,那不要紧,曾经是名牌,很好的手工。坐在路边咖啡馆,生人也尊重我,认为这个东方人要不是漏气财主便是落魄政客。这不用认真高兴或生气,也不值得理会。

  三间画廊挂了些蹩脚画,不知画的什么狗屁,却从不买我的画。二十多年前就决定不买了。他们认为我的画价是天方夜谭,不可相信也不能原谅。我早不画画了。我也不原谅他们。有时亲亲他们的孩子。有时,也上这家或那家画廊坐坐,他们给我水喝,递过来一杯卡布吉诺,用不着说话,出于对老人的尊敬,像对待他外婆的远房兄弟一样。

  外头来了画家,画廊主人可能悄悄告诉他我曾经是个同行,好奇地和我聊了两句,得不到回应,也就算了。

  早些年,带来的一些刊登我的画作的画册和报章杂志,早就给自己和别人翻烂了。对着模糊不清的碎片介绍自己,是费神费力的。观者也不会出现高潮。

  我不喝酒已是众人知道的事,是一个主题和形象模糊连鼻子眼睛也剥蚀了的石雕。

  像老处女强自挣扎的矜持吗?不,我不过只是陷入陶醉的深渊里罢了。

  隔着老玻璃窗看雨,听雨,看雪,听雪声簌簌下落。夜晚,偶尔也瞥一眼时多时少的星星。只是看和听,不进脑,不萦回,不求结论,要思想干吗?

  两只老狗跟我走了那么多的地方,它们不是奥古斯都皇帝的那两只狗,没那么为历史记忆,我不信奥古斯都的狗有“代苟”和“老咪”多见识。广州、北京、湖南,香港再意大利。千山万水,可能打破了狗的文化历史纪录。拿破仑打埃及除了带去考古鉴定专家和运古董毛驴之外,一定还有一大群狗,不过从法国,意大利到埃及不算远,当然缺乏人文的经历。

  狗对周围事物,除了教堂的钟声之外从不感动。它们昂起头,如此悠悠之深情地眯着眼睛嗅闻着遥远的钟声。钟声香吗?或是引起它们某种迢遥的朦胧?

  黄昏前我总带着它们在城里上下走一圈。看看金黄的街灯一盏盏亮起。慢慢地踱着,街两旁升腾起晚炊的香味,我轻轻向老狗一家家地介绍:这是加“芝士”粉的浓浓的龙虾汤;嗯?煎鱼,可能过火了……闻到吗?托斯坎纳菜饭,橄榄油浸酸茄子和辣椒……那种撒在烤羊腿上的树根粉末叫什么?我一直念了又忘!……两只狗看了我一眼。

  广场四边的咖啡馆已经满座,泉水旁三个多情的黑人在弄乐器,人们静静地围成一圈。

  为什么古时候那位设计家要把广场弄成漏斗形的呢?我觉得这种设计很别致,有创见,是全世界流行的平坦广场的创举,但为什么呢?

  大白天,西雅娜全身爬满游客。晚间才得安静,让本地人喘口气,喝杯咖啡。

  说老实话,游客春蛙似的聒噪,污染了优雅;只是少了他们,西雅娜靠什么过日子呢?

  我一边画画。一边做着这些荒唐而孤寂的梦。说老实话,我喜欢西雅娜,也像我所设想的一个人住下去会如何如何寂寞可叹!人总是人,有自己的故土,不到忍无可忍,谁愿意离开呢?古诗云:

  “高田种小麦,终岁不成穗;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

  有人要买画,我不卖。画完已是黄昏,跟着女儿女婿开车回翡冷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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