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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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5版:钱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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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金的祖籍在嘉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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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0月27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生命里的白杨树
■陈荣力
  传统的江南民宅,山墙上大都是不开窗户的。不知为何,小时候我家居住的那幢老楼,靠西的墙上却有一个孤零零的窗户。当然那窗户并不大,顶多二尺见方,也没有玻璃,中间安几根铁条,要关的时候里面用块木板一挡即了事。因为小,又开得高,所以从外面远远地看我家山墙上的窗户,好像雕堡里的瞭望孔。

  江南的老楼一般前面都有台门和天井,住在里面难免有点阴暗和幽深,要看到外面的蓝天白云、春花秋月亦不容易。然而因为有了朝西山墙上的那扇窗户,阴暗幽深的老楼好似多了一双可直接张望外面的眼睛,山墙外的世界也成了拥入老楼里的一道风景。小时候趁父母不注意,我常常爬到窗户下的两斗桌上踮起脚尖,看窗户外的河流小桥、行人飞鸟。不过更多的时候,我只能站在窗户下的地上仰头看窗户外的几棵树。其实站在地上看窗户外,我所能看到的也只有那几棵树,几棵在现在的江南地域已很少能见到的白杨树。

  像所有的白杨树一样,我家山墙窗户外的那几棵白杨树也长得既高又直,所以在我的记忆中,从窗户里我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白杨树的树梢。好在白杨树的树叶十分茂密,从中间的躯干开始长开来,一派崴蕤。也因为这些树叶,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变替,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让我有了直观的认知。看窗户外的白杨树看得久了,父母便有点害怕,怕我患上自闭症,于是不免斥责。其实父母不明白,那些风吹着白杨树叶婀娜的舞动,那些鸟跳跃在树枝间自由地鸣叫,那些夕阳和月光透过树叶树枝的缝隙变幻的斑斓和迷离,对一个混沌初开又生活在阴暗幽深的老楼的儿童来说,该充满了怎样的梦幻、缤纷和新奇啊。

  现在想想,打童年时起,白杨树就像我家山墙上开的窗户一样,开启了我生命里的另一双眼睛。

  说来也是有缘,念高中的时候,虽然我家山墙窗户外的那几棵白杨树因附近建预制厂早已砍了,但我所在教室的边上却有一排更茂密更茁壮的白杨树。事实上,我们那个学校围墙的四周都是茂密、茁壮的白杨树,以至起风的时候,整个校园就如一艘出没在浪涛中的船一样,在哗哗的树叶声中沉浮。当早晨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白杨树,在教室里洒下一屋金色的碎片时,随着琅琅的书声和青春的萌动,童年时因白杨树引发的梦幻,便无数次地在我心中复活。那时,我偷偷地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个女同学。那位女同学容貌并不特别出众,但高高的身材像白杨树一样挺拔。她举止大方文静,尤其是笑的时候,就像阳光照在白杨树叶上,一片明媚。好几次我想像着和她一起在校园的白杨树下漫步的情景,那该是人生最华美的诗章。可惜不久我们便分班了,而当时我的胆量和学校的氛围,更不可能让我贸然造次。毕业离校的时候,我摘了一片白杨树叶,夹在笔记本中。

  初恋是最让人难忘的,而无法表白的初恋,更像我直到现在依然保留着的白杨树叶一样,虽然早已干枯了,但形状永远栩栩如生,脉络长久清晰分明。因为那片白杨树叶的魂,已生长在我的生命里。

  我不知道我从17岁开始便到杭州湾畔一个乡村供销站工作了5年的那段经历,对我的人生来说是幸还是不幸。说不幸,我失去了人生中一段最珍贵的求知时光。说幸,我历练了同时代人中诸多难得的艰难和磨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乡村供销站,其工作的繁重和生活的艰苦是现在的“愤青”们所无法想像的。如果说每天12小时工作时间的累、独自用双轮车将七八百斤货物从十多里外镇上拉回来的苦、挑着一百多斤的酒担在不足30厘米宽的跳板上走的险等等,还好承受的话,那么更难承受的是夜晚的寂寞和孤独。那时我们那个乡村供销站一共7个人,30岁以下的只有我一个,换言之,未成家立业的也只有我一人。于是为了争取给领导和同事留下好印象,我在完成白天营业的同时,又无奈地接受了每天晚上要到9点才能关门的夜销店的任务。这样一个月中,能回到十多里外镇上的家中只有二三天。很多的夜晚,伴着一盏昏黄的灯光,我一个人守着前不傍村后不靠庄,用一座旧庙改建的供销站中,望着门前的那条机耕路发呆。我不知道这样的孤守何时才会是个头,我更不敢想像我人生的未来会是怎样的画面。只有当夜风吹着机耕路两旁两排高高的白杨树,发出阵阵哗哗的声响时,我孤独迷惘得近乎死寂的心,才会稍稍的舒展和活泛开来。也就是在一片哗哗的白杨树声中,我拿起了惟一能够拿起的笔。因此,对很多人来说写作是一种爱好,而对我来说写作更多的是一种挣扎,迷惘和无奈中的倔强的挣扎,至少最初是如此。

  都说苦难是一种财富,而这样的财富要真正演化或滋长为一种精神的力量,很重要的还得有在自己的生命里有特殊价值事物的启迪和催化。譬如二十多年前,那条乡村机耕路两旁,那些夜色中哗哗作响的白杨树。

  最近又见白杨树,是去年的西部之行。从天水到兰州到武威,从张掖到嘉峪关到敦煌,我几乎穿越了整个狭长的甘肃。丝绸之路的苍茫,河西走廊的雄浑固然令人沉醉,但一路向西,我更感奋于那高耸挺拔、逶迤西去的白杨树。茅盾先生在《白杨礼赞》的名篇中,把生长在西北的白杨树,作为抗战救亡的特定年代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除了领略这种象征以外,西部的白杨树也让我感受了其生命的另一种恣态:与生长在南方的白杨树不同,西部的白杨树因常年一种风向的原因,树叶一律朝同一侧方向生长,也即都是半边树。然而即便如此,无论大大小小的白杨树其笔直挺拔的躯干竟从来没有弯曲的!哪怕是丝毫的歪斜。

  是啊,生存的状态可以多样,而生命的脊梁必须永远挺拔!我想,白杨树将永远是我生命里的树,哪怕现在南方的地域已很少能看到白杨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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