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菱越野汽车顶着迎面而来的强劲风雪，吭哧挪步地在一会儿立起来一会儿又躺下去的山路上，爬行了一个上午。我和作家窦孝鹏、马力带着慵倦也携着喜悦，终于攀上了唐古拉山口。此处是青海和西藏的临界地，南望山那边的羌塘草原，北眺山这边的可可西里，截然是两种风光，两个景色。我特意迈开双腿骑马状立在那块界碑上，颇带几分得意地说：我现在一脚踏进了西藏，另一只脚还留在青海。

　　唐古拉山口海拔5231米，长长的峡道直通着上山下山的九曲十八弯的公路。山口的风比别处显得更大，因此落地的和仍在空中飞飘的雪都随风独自走进了山坳里，这里的地上很少留有雪的痕迹。

　　其实，雪山就是雪山。它用冰凌呼唤着一千个春天，用一千个唤不来的春天喂养着雪山。它与春天很远，却与花很近。你看，在这个海拔超高的地方，它把一种平常的花凝冻成了另一种凄美的花。

　　雪莲花!

　　山口那座军人雕像下，一群游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藏族少年。大冷天，那少年竟然像我们常见到的藏家人一样，将红扑扑的岩石似的右胳膊赤条条地坦露在藏袍外面。我上前一看，少年面前的地上铺展着一块酱紫色氆氇毯，上面摆放着雪莲。雪莲装在一个个塑料袋里，每袋有一朵或两朵不等。围观的人你掂上一袋他拿着一朵啧啧不息地赞叹着，藏族少年扯长声音吆喝着5元一袋。游人都是初见雪莲，好奇多于喜悦，谁也不急于掏钱买下，而是操着南腔北调向少年询问雪莲长在何处，怎样采摘，有什么用场。少年轻轻地将一朵雪莲举在众人面前，用流畅的汉话回答人们的疑问。我看着那拂动的像流云像飞鸟一样的雪莲，霎时觉得雪也变青，冰也变绿。在这个越来越大也是越来越小的世界里，雪莲向世人展示着一种比风景更诱人比黄金更厚重的顽强生命!

　　雪莲，雪的精灵，花的魂魄。

　　我听藏族少年讲雪莲的故事。它走过长长的冰峰上的花期，开一个灿烂给严冬看。

　　雪莲是适于在4000米以上的雪线上生长的草本植物。其实，它的颜色并不像雪片那样纯白，也没有莲花那样香美。椭圆形绿色叶片，层层紧密排列，错落有序，中间那生满灰白色绒毛的管状茎上托着紫红色的条状花瓣。在百花姐妹的家谱里，它绝对属于那种很不惹眼的平凡一族。藏胞把雪莲称作“康拉梅朵”，即雪神之花。神在何处？它是珍贵药材，温肺、补血、降压，尤其是滋养女性血气的最佳妇科中药。初上高原的人用它泡茶喝，能增添意外的氧力和气力。蕴含在雪莲周身的丰盈精华，既是高天流云的沐浴，又是暴风骤雪的浓缩，更是千里永冻层的馈赠。

　　雪莲挑剔生长地，专门选择峭壁绝崖安家，把根牢牢地扎进石缝的深处。茎叶刚劲挺拔，根系粗壮盘实，风狂雪骤天寒，它自巍然不动。

　　我想起了我目睹藏族姑娘央金采摘雪莲的一次经历。

　　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在长江源头兵站小住几日。一天，我随站长叶长锁一行上山采摘雪莲，由牧民之女央金带路。我们下了青藏公路步行20公里便进入一片山间平坝。这是一个奇妙无比的世界，雪峰林立，冰河如练。四周的山峰上几乎都蓬勃着雪莲的姿影，有的峰坡上竟然生长着两朵甚至三朵雪莲，白雪映衬，很是诱人。采摘雪莲的任务多是央金包揽，她由战士们牵拉或驮送到山畔雪莲生长处后，并不立马去摘雪莲，而是照例要用嘴唇吹奏一曲悠情的藏族歌调，歌调久久不散，央金的双肩在歌里微微颤动。此刻，羊奶似的白云躲在她身后，柔媚的阳光照射着她脸庞，你会感到整座的雪山都融化在她的歌调里。那雪莲便是这曲调中一个凄美的音符。雪莲的美丽在于风骨。人亦依然。

　　央金终于依依不舍地摘下了一朵雪莲。她拿着雪莲，满脸洋溢着甜蜜的笑，向我们轻轻地摇晃着。这一摇，春天就沸腾在雪山上。人与花相依相映，花也俏，人更美，令我终生难忘。我如痴如醉地看看雪莲，又看看央金，对雪莲的质地有了新的解读——

　　雪山温泉的炽热进入了它的芯心。

　　封冻不化的冰骨融满了它的茎叶。

　　央金的甜美装扮了它的花瓣。

　　天空走动。

　　大地宁静。

　　此时在山畔摘花的央金真的变成了一朵美丽的雪莲，她随风摇曳，又安静又吉祥。

　　我们带着雪莲回兵站。

　　来时在前面引路的央金，这时走在后面，步子很慢，仍然吹奏着那支悠美的藏家歌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