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

　　简单而丰富，所以深刻；简单而深刻，所以不简单；保持简单的心态方能走不简单的路。

　　享受“孤独”

　　——与浙江天皇药业有限公司董事长陈立钻先生的对话

　　20世纪80年代初，“万元户”陈立钻独自坐在自家别墅式二层楼房里，寻思着先富之后该拿什么回报社会。从小在山上采草药又曾当过赤脚医生的他懂得铁皮石斛的药用价值和经济价值，抱着拯救濒临绝种珍稀药材的坚定信念，怀着为百姓求好药、悬壶济世的朴素愿望，陈立钻放弃安适舒服的生活，走进荒无人烟的天台山蓝田岭，开始了人工栽培铁皮石斛的历程。结茅为庐，野兽为邻，山上的冷清寂寞无法淡化他魂牵梦萦的“铁皮”情结；债台高筑，压力质疑，年复一年石斛苗的夭折无法动摇他追逐成功的勇气。一人一石斛，整整八年的孤独守候，终于开创铁皮石斛人工栽培成功之先河。

　　二十年后的今天，天皇药业16层高的育苗大楼是天台老城最高的建筑，2.6万平方米的组培实验室密密麻麻摆放着透明的玻璃瓶儿，里面装的都是铁皮石斛组培试管苗；2507亩铁皮石斛栽培基地载入了“大世界吉尼斯纪录”（中国之最）；公司承担的铁皮枫斗国家高技术产业化示范工程顺利通过发改委的验收。浮世如水，沉香如石，完全独立的“铁皮枫斗王国”不断扩张发展，而陈立钻本人在盛誉光环之下却依然追求着一种孤独的自由。不喜欢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翻滚应酬，但一天不去育苗栽培基地便觉得若有所失；不理会二十年来众多保健补益概念的更迭变化，颗粒、胶囊、含片，陈立钻执着地将铁皮枫斗这个单一品牌药品进行到底。

　　铁凝在《一个人的热闹》中曾写到：孤独并非是人人能有的或人人配有的，孤独不仅仅是一个人呆着，还是强者的一种勇气。陈立钻用二十年的创业艰辛、二十年的人生起伏、二十年的品牌执着为“孤独”做了不寻常的注释。走进陈立钻的“铁皮枫斗王国”，你会真切地感悟到创新者是孤独的、先行者是孤独的、坚持者亦是孤独的。

　　

　　主持人：1986到1993年，整整8年，你倾尽全部心血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创业，如此艰辛、寂寞的环境是常人所无法想象和忍受的，面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寂寞，你有没有想到过放弃？

　　陈立钻：我觉得孤独与清静是同构异型体，仅仅是讲法不同而已。同处独自一人的情境，如果你一味陷在孤独的恐慌之中，你就不可能运用脑子思想；但如果你把独自一人看作清静，用心感悟，在孤独中创造，你就可能“顿悟”。

　　我在天台山上一呆就是8年，过的差不多是野人的日子，请来的民工实在熬不住了都下山去了，我前后养了8条狗，最后一条也没有留住，大过年的我也只能在山上一个人过除夕。这样的日子对没有精神寄托的人来说的确是一天也熬不下去的。但对于我而言，这种孤独是难得求来的清静。这8年完全是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晚上工友们睡觉的时候，我就挨着油灯翻书，生物学、细胞学、药物学、种子学……栽培时遇到什么困难我就看什么书。虽然山上远比自己家里清苦冷清，但也迫使我把全部的心思都投注到人工栽培铁皮石斛之上，有了理想与目标，山里的生活便变成了一种享受。

　　主持人：生存环境的恶劣你可以将之看作是清静与享受，但是4年、5年、6年过去了，耗尽殷实家底，债台高筑，你的事业却毫无起色，还要被迫接受石斛苗一批批死去的残酷现实，在那个时候你还能克服来自内心的孤独与无助吗？

　　陈立钻：我当时只是着急，没有想过停手，不知不觉，就这么过来了。就像跑步一样，有一个极点，很累很难，老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在地或者永远退出赛场，可一旦过了极点，会顿觉全身轻松，再跑5000米、10000米也不在话下。

　　决定上山时，我清楚明白往后的日子我将承受的压力与困难。在我之前国内外科研机构都曾投入大量精力试图人工栽培铁皮石斛，均未获成功，如果我胡思乱想、左右顾虑的话，我连进山的勇气都会没有。山上的8年是我人生事业的起点，既然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既然我锁定了跑到终点的目标，注定我要耐得住过程的寂寞。在山上，我没有时间的概念，今年石斛苗死了我还有明年，明年失败了我还可以盼后年，我不去想哪一年会是我的“极点时刻”，我只知道多跑一天我离终点又近了一步。不少人问我七八年的时间会不会太长，我却觉得自己已经捡了个大便宜，仅仅七八年时间我就把铁皮石斛种活了，不然的话现在我应该还在山上当“野人”。

　　

　　主持人：我知道铁皮石斛人工栽培成功后，你把它送到中国药用植物研究所进行检测，数据证明人工栽培的铁皮石斛与野生石斛所含的生物碱、多糖、氨基酸的种类和含量基本相近，功效相当。你觉得铁皮石斛的移植栽培成功，体现了人类尊重自然、利用自然的智慧？

　　陈立钻：《道德经》上有这么一句话，“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生存之道就是自然之道，俗话说，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同一物种因生长地域不同，其品质大相径庭。我们搞中药材栽培，就要学会顺自然而然之势、尊重植物原本的生长习性。

　　铁皮石斛的进化已经进入到一种顶点状态，一种近乎哲学的最高境界，它对生存小气候的要求之高超过植物界任何一种植物。通过无性繁殖技术，我可以比较容易把野生铁皮石斛苗的胚经细胞分裂成种苗，但为在大田里种活试管苗我付出上百万元的高昂学费。总结教训，我明白想种活铁皮石斛，一定要模拟它原来的生态环境、处理好它的生长因素。

　　刚才我们一起去看铁皮石斛的栽培基地，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田埂边积着厚厚的青苔。因为铁皮石斛是一种喜阴的植物，喜欢湿润的空气，所以我们把整块栽培区域都用黑色网状大棚覆盖起来。考虑到铁皮石斛是气生植物，通常生长在岩石之上，我们就在泥土之上铺了一层碎石块等组成的基质。敬畏自然，尊重自然，我才可能突破人工栽培铁皮石斛的瓶颈，找到自己独特的栽培路子。

　　有人问我既然铁皮枫斗颗粒经常性卖到缺货，为什么不扩大铁皮石斛的产量。1年育苗、4年大田，铁皮石斛至少需要5年的生长周期才能入药，我不可以生硬地打破植物的生长规律，只能依靠产业化来实现规模化生产。

　　主持人：目前市场上生产铁皮石斛类产品的企业有20多家，作为铁皮石斛产业的开创者，你对其他企业的大量跟进有何感想？

　　陈立钻：一个产业或企业家最最需要的是要有一个平衡的竞争环境。正如自然界的“鲇鱼效应”，一渔船的沙丁鱼中混着一条鲇鱼，鲇鱼是沙丁鱼的天敌，当鱼槽里同时放有沙丁鱼和鲇鱼时，鲇鱼出于天性会不断地追逐沙丁鱼。在鲇鱼的追逐下，沙丁鱼拼命游动，激发了其内部的活力，从而活了下来。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被平衡抑制着的，我期待在保证产品质量的前提下，与其他铁皮枫斗的生产企业展开良性竞争，让铁皮石斛在真正意义上走向服务大众。

　　

　　主持人：目前有很多经营者认为在动荡的市场环境中，单一产品无法撑起企业品牌，多样化经营才是正途。我发现自1993年以你名字命名的“立钻”牌铁皮枫斗晶问世以来，天皇药业虽然也陆续推出了胶囊、含片等新品种，但始终走“铁皮枫斗”单一产品经营之路，你有没有考虑过单一产品的风险？

　　陈立钻：无论是单一产品还是多样化经营，市场的风险是永恒的。借助于规模化生产的成本优势、产品结构的调整以及专业化营销渠道等各项优势，单一产品亦可有效化解大部分风险。而多样化经营诚然可以风险共担，可如果一类产品出现问题会殃及池鱼，同样会把企业推到风口浪尖。无所谓好与坏，只需看你的企业更适合采用哪一种产品战略。

　　我记得古希腊有一则寓言，讲的是狐狸和刺猬斗争的故事。狐狸使出各种手腕想吃掉刺猬，但是刺猬只记住一件事情：自己有一身带刺的外衣，千万不能丢掉。尽管狐狸比刺猬聪明，但斗争的结果却是刺猬屡战屡胜。我觉得多样化经营与单一产品就好比狐狸和刺猬：狐狸追求多种目标，其思维是扩散性的，不成体系；刺猬则把复杂的世界简化成一个简单理念，让它起主导作用。我要学的正是刺猬精神，看似鸵鸟其实并不笨，只要抓住本质就不用顾及其他了。

　　自己研发、自己种植、自己加工、自己销售，作为铁皮枫斗行业的“老大哥”，我这个“立钻”品牌很可能会给人以代表某一类产品的强烈感觉，形成良好的信誉，我们天皇药业成功与发展的本质就是铁皮枫斗。从市场占有份额来看，单一“铁皮枫斗”产品每年可给公司带来近3个亿的销售份额，每到中秋、春节等传统节日，产品经常性热销到断档；从市场拓展潜力分析，铁皮枫斗有限的产量抑止了部分的消费诉求，目前铁皮枫斗的重点销售区域尚局限在上海、杭州、宁波、温州等经济较为发达地区，但滋润清热、益胃生津，铁皮枫斗的这些功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始终会有市场需求。中国人多嘴巴也多，一个人嘴巴5平方厘米，13亿人就是1000亩，每人喝一口就会有很大的市场。一言以概之，天皇的当务之急，不是盲目跟风地去拓展多样的产品，而是要思考如何把单一的“铁皮枫斗”产品做得更大、销售得更远。否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就可惜了。

　　

　　主持人：刚才听你部下说，你从来不给部门制订具体的年度计划，这样一来他们的压力反而更大，因为不知道你的期待，所以他们要不断地努力与超越。

　　陈立钻：我们天皇药业现有800多位员工，主要分布在研发、育苗、大田种植、加工、营销岗位。我们企业的管理制度很简单，像国外一些企业，管理细则叠起来有厚厚三四米高，我们一捏就薄薄的那么几页。我可能还没有适应这些规章制度，我也不喜欢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

　　主持人：你认为理想的管理模式应该如何？

　　陈立钻：什么叫管理？讲了几千年，我觉得很简单。打个很通俗的比方，我管了一批鸭子，我是鸭头。我离鸭子一米，我在前面自顾自地走，后面一群鸭子紧紧跟着我跑，我就成功了。我离鸭子十米，我在前面拼命嘎嘎地叫，后面的鸭子却不听我使唤，原地打转不肯前行，我还是失败了。

　　如果从管理所要达成的效果看，基本上就是“效益、效率、秩序”这3个关键词。我觉得以往传统的管理模式更多注重的是秩序，而把另外2个关键词放在了比较次要的位置。比如说金字塔式管理模式有明显的上下级关系，每一级的权责利不同，下一级不能越权做出某些决策和行为。森严的机构设置、以行政导向为主导的运作流程，的确能保证企业的秩序，但管理者和员工的距离拉得太大，火车头与车厢脱了节，车头动力再大企业也行不远，企业运营会出现无效或低效状态。在我的观念里，能使效率、效益、秩序三者形成良好平衡状态的都是理想且可行的管理模式。在取得同等效益、达到同样效率的前提下，我这个当鸭头的乐得清闲，给下属足够的发挥潜力的空间。

　　不同企业需要复制同样的管理模式吗？我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孙子兵法曾云：水无常形，兵无常式，战无常法。管理也一样，事实上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可以模式化的管理。即使是同一组织不同地域的机构，由于所处经济环境、人文环境、社会环境的影响，其管理方式也会出现一些细微的变化，可见管理是具有鲜明的人性化的思想、方法和制度的综合体。也许今天我讲的这些东西可能有一半是错误的，我这种“管理无模式”的风格也并不适合某些企业，但这的的确确代表了我的管理哲学体验。

　　主持人：曾经有种说法，认为国内的保健品无一例外地是靠轰炸式的广告取胜的。很好奇，“立钻”牌铁皮枫斗在浙江上市10多年，我们却很少看到产品广告。天皇在制定产品营销战略时是不是也延续了你所主张的“简单”和“无管理”风格。

　　陈立钻：有一次和营销部经理闲聊，来天皇之前她一直在为美国的一家西药公司服务，在那里她接受了系统的营销技巧培训，如何说话、如何倾听、如何打电话……她需要时刻留意潜在客户的情绪变化，她需要通过二三句话的交流判断出对方可能给她五分钟或者一个小时的说服时间。她告诉我，来天皇之后这些营销技巧几乎都派不上用场，她说服客户的最大筹码就是产品本身。

　　我认为一个真正的品牌通常是由产品质量和口碑的相互循环来实现的，“立钻牌”铁皮枫斗系列产品获得市场销售成功正是这种良性循环的结果。只要维持及确保过硬的产品质量和显著的服用效果，我们不用斥资投入大量广告，依靠消费者的口碑传播亦可不断扩大消费人群。

　　

　　二千多年前古希腊先哲哥达毕拉斯曾云：“简单、和谐、完美、统一”是存在的最高准则。在整个走访过程中，陈立钻说得最频繁的一句话便是“我想的不是很多，就这样做下来，不知不觉就过了二十年”。让铁皮石斛走出大山，让更多的人用上铁皮石斛产品，也许一开始这仅仅是陈立钻的一个美好愿望，但执拗的他把自己的人生和铁皮石斛划上了简单的等号，不断为之努力，不断为之前进，二十年过去了，下一个二十年依旧执着。望着远处连绵的天台山脉，陈立钻颇有感慨：人一辈子如果面前只有一条路时，或许你会很坚定地走下去，最终达到了目的地。但当你有很多机会时，或许你会与成功失之交臂，因为你有很多时间里是犹豫的，而机会经常在犹豫中失掉。因此他选择了简单，选择了“孤独”，保持简单的心态方能走不寻常的路，理解了孤独才能享受“孤独”。

　　（沈珊珊 朱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