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过去的认知里,太行山有雄无秀,虽然有直立的万丈悬崖,但一个个山头犹如和尚的秃头,是秃山、秃岭形成的大山之魂。
该怎么说呢,汽车刚开进大山之腹,我就发现了自己认知上的谬误。10月的太行山,不仅有光头武士的阳刚,还有俏俊丽人醉酒后的艳丽。
汽车沿着陡峭的S形山路,盘旋地向上攀登,每每拐过一个弯道,绿色便变换一个层次,由山下的浓绿,变成苍劲之绿;再在苍劲之绿中,发现秋天的橙黄;又在橙黄之中,绽露出一片片艳红——那是红枫在向人间展示苦夏已经远去,秋意已染上太行的额头和眉梢。
记得过去的文人墨客,抒写的多是南方的灵山秀水,如黄山之灵秀,雁荡之奇伟;庐山之恬雅,泰山之巍高,几乎从文字中难以找到对太行抒情的表达。倒是有写到太行山的文字,无一例外地都与战争发生联系,“金戈铁马”、“兵家必争”一类的字眼溢满书页,这实在是对太行山的色盲——至少是一种认知上的斜视。
我之所以产生了如是的感慨,实在因为从河南一侧看太行,它不仅有万峰争雄的阳刚之魂魄,还充满了阴柔之灵秀。
依山而行的百里大峡谷中,不仅林木丛生,还浪花飞溅地流淌着一条名叫露水河的溪流,这条河在林虑山下形成一个美丽的一个湖泊;有几只白色飞艇在湖泊中戏水,一下就把我们这些远方来者惊呆了。一个来自南方的“老广”,在车上竟然惊叫起来:“哇!我的天哪,这不是高山峡谷出平湖么,能不能停一会儿车,让我把这些奇丽风景带到广东去,发表在报纸上,让‘老广’们都来这儿观光?”不仅南方来客,对此情此景神情愕然,就连我们这些北方来者,也都为之瞠目结舌,坐在我身旁专事生态文学写作的作家徐刚,激动地对我说:“真想不到峡谷藏娇,旅游传媒方面,怎么都是瞎子和哑巴,没见过有关太行峡谷内有平湖的报道?”我说:“好饭不怕晚,就等着你徐刚来太行,揭开太行山新娘头上的盖巾呐!”徐刚说:“我一定写,为太行山正名,老兄你也责无旁贷。”
我虽然没有回应徐刚的战表,但是心已沸腾起来:我国的多少湖泊,水的色泽都是浑浊的,说得确切一点,颜色就好像是浓浓的绿菜汤。像西北青海湖和东北镜泊湖那样的一泓静水,数量微乎其微,但我做梦也想不到太行峡谷中,能有这样一片碧蓝的湖水。可以想像,它是露水河的浪花汇流而成,如同为太行峡谷镶嵌了一面明镜。
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了美国西部的大峡谷,它也有太行山的雄险,谷底也流淌着一条美丽清澈的克罗拉多河,虽然那克罗拉多河,比露水河咆哮湍急,但是对比太行山大峡谷而言,克罗拉多河没有在谷底形成任何湖泊,因而太行大峡谷与美国大峡谷相比,可谓各有千秋。
车子开到下榻的石板岩山村了,这里的石墙石屋石碾石磨,浑然一幅古老风情画卷。下车之后,我就发现了又一个奇迹,有几个支开画夹的年轻人,正坐在露水河畔画写生。噢!原来一些先知先觉者,早于我们来到这儿朝圣了。
到了晚上,我在太行峡谷散步时,才知道先于我们到这儿朝圣的,不是几个人,而是几百人之多。当我与他们闲聊时,才知道这些艺术院校的学子,有的来自河北,有的来自山西;有的来自河南,有的竟然来自南方广东。他(她)们下榻在石板崖的老乡家的石板房里,包吃包住一天才十五到二十元钱。太行山以其独有的雄险奇秀和北国山乡的憨厚和纯朴,把这些未来的艺术家揽于胸怀,使其成了美术学子们的写生基地,这真是今日太行山风情之外的又一道人文风景。
我曾走进他们下榻的石屋并与他们闲聊,知道他们之中有的人已经来太行峡谷半个多月了,画了一摞摞的太行写生素描,但至今仍恋栈这个美丽的峡谷,不愿匆匆离去。在他们的启迪下,我的悟性顿开:呵!生态文学会议所以在这儿召开,其中的含意之一,就是让我们重新认识今天的巍巍太行山,以纠正我们昔日视野中对它的色盲。
太行山色泽是婀娜多姿的。早上起来,听到有人高喊:太行山峰戴上银冠了!凭窗外望,发现那银冠不是什么帽子,而是压在山尖上的一轮明月。山峰直立陡峭得如阿拉伯数字中的“1”,那轮洁白的圆月,真像是一个古代武士头顶的银冠。
记得过去我曾读过一篇童话,说月中的嫦娥难耐广寒宫寂寞,曾飞下广寒宫与充满阳刚之气的古代壮士幽会——那陡峭直立的山,就是当年那个武士的化身,不然那月亮怎么会久久盘旋于他的头上呢?
当然,这只是我的浪漫臆想,而真实而又离奇的童话,却在太行山一个名叫桃花谷景区轮回:那儿崖谷中的桃花,与天下桃花的开花季节不同;它不开在温暖的春时,而是开在寒冬季节与洁白的冰雪斗奇争艳。最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太行山的主人拿出冰雪与桃花共存的画册,我们这些来自东西南北中的作家,才被太行山独有的风韵折服。其理论根据是:桃花峪的岩石层中藏有热泉,尽管外部世界冰天雪地,热能依然在地脉中燃烧,这种热能制造了人间童话与世界奇观:“飞雪漫天舞,桃花浴雪开。”桃花的粉色,与冰雪的银白痴情相望——仅仅为此一景,有许多人就与主人相约,飞雪的冬季,飞雪时节我们一定再来。
太行大峡谷长过百里,当我们闯进它的腹地时,常常为其独有的神秘而情动。走着走着,不知从哪里飞来凉丝丝的水雾,抬头看去,那是悬崖之顶垂落下来的瀑布;只因为那山崖太高太高了,待这条银线飘到大山谷底时,已然被风分解成小小的水珠了。尽管这儿的山势陡峭而巍高,但仍不乏特意来太行探秘的勇者,他们沿着镶嵌在悬崖陡壁上的铁板栈道,向太行之顶攀登。远远望去,那些攀登者的身影,因衣着不尽相同,如同一只只色彩各异的壁虎,在向太行绝顶进发!
这个攀登者上攀的崖谷叫王相岩,之所以留下这个与雄险山崖绝然对立的儒雅的名字,缘于远古的历史积淀。三千多年之前,商朝迁都至河南安阳之后,这里曾出了个贫贱山民傅说当了朝廷重臣之典故。据《商史》记载,皇帝武丁是个明君,在没有继位之前,曾到太行山体察民情,在这座山崖之巅,他碰上了傅说,并为他的博学多才而动容。但是在封建年代的商朝,山民是皇权的奴隶,是不能登堂为官的,武丁当了皇帝之后,为了让山民傅说进朝辅佐朝政,不惜以夜梦远祖遗训为尚方宝剑,巧妙地把傅说召进了帝王宝殿,当了他的一号重臣,成为中国封建历史上一则少见的“天方夜谭”。因而,太行山不仅将雄、奇、险、秀集于一身,它的体躯内,还闪耀着中国人文历史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