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儿童席上找你,你怎么不在?!”美林说。
去年春天开全国“两会”时,我们政协文艺组开往人民大会堂的大轿车上,我和美林常常坐在门口第一排那两个座位上。那两个座位就成了创造快乐的地方。有记者拍到我和美林“泪流满面”的照片——笑得直抹眼泪。
美林称那两个座位为:儿童席。
美林是委员里的小弟弟。今年我收到的政协的贺卡、作协的贺卡,都是美林画的小狗。这些小狗一个个都像美林的自画像。大脑袋上,又大又圆的眼睛,把纷繁世界,过滤得一派天真可爱。
他大眼睛笑笑地走过来,就觉得是丙戌狗年挂历上,他画的小狗走了下来。
每年政协会议期间,总有一个晚上,几十个委员涌进美林家相聚,今年更有一百人。我说这么多人行吗?他说他家电话都打爆了。
他家是个艺术馆。第一次去的人,眼睛不知该往哪处看。第X次去的人,专门挑美林的新作看。美林永远给人带来惊喜,好像小孩儿堆沙子,充满了奇想,你永远不会想到他下一个堆出的是什么。他说他常常觉得他已经完成的作品,不是他的。他的艺术生命才刚刚开始,他的人体画又在变,又要变得叫人不认得了。
这晚在美林家,他设了51个奖。一百个人里有51人可以摸到奖。他笑:我控股。一些得奖人对他说:我们把你的家都搬走了。美林大笑,喊:无产阶级万岁!
美林家有张长长的、长长的桌,可以供多多的、多多的人同时进餐。我坐在桌旁,就想起桌边这些椅子上,曾经坐过多少美林创办的希望小学的孩子们。孩子们见了蛋糕,见了虾蟹都看傻了,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吃。曾经受过大苦大难的韩美林,心灵里便有一种大慈大悲。他那大蓬车年年在贫困地区转,他一曲高昂的陕北民歌,唱得我泪水涌涌,直觉得这个山东硬汉子一旦爱上了陕北黄土地,一旦把延安的孩子们接到北京,他那共和国情结似乎得到了一点释放。
“共和国”这3个字,是他挂在嘴上的常用词。他的作品、他唱的歌、他这个人,都是共和国这块土地上生长的作物。美林身上总有红色调,红夹克或红背心或红领子或红格子。他衣服上的红色,也一如共和国国旗的那种红,我就觉得,他好像把共和国穿在身上了。
美林是个红孩子。
他今年在政协小组会上的第一次发言,又讲到孩子。讲大人也应该向小孩学习,讲一个贫困的8岁孩子得了白血病,八方支援他,提供了50几万元钱。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了,他把这50几万元钱,全部捐出来,说给其他患了白血病的孩子。他最后的一句话是:我来过了,我很乖。
那么,我想,美林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我来了,我很乖。
美林实在是个乖孩子。不分上下,不论贵贱,不管认识不认识,任何人要他在首日封上签名画狗,他一律一一做来。记得去年鸡年,大家要他画鸡,各人嚷嚷着各人的要求:小鸡老鸡这鸡那鸡。终于有人叫他画一抽象人体。美林也就一分钟一笔画来,全场叫好。那些手里抱着各种鸡的又全都馋馋地看着这个一分钟人体。美林大声嘲笑他们:你们这些人只会喊:画鸡——!他把嘴咧得扁扁,把“鸡”的声音拉得长长。刚刚奋不顾身地给一个个干完活,接着就气他们。美林小弟,童言无忌。
可以有一大堆喜欢美林的理由,但是想不出一个不喜欢美林的理由。
谁不喜欢孩子呢?
美林的身边永远人头涌动。或许,很多人把气发到了美林身上,美林便有了过人的精气神。他天天只睡4小时,他一天可能创作的作品构思,我已不敢多写——有人说,这种事情不宜外传。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说的,他每年在政协会上画几百、近千只猴呀,狗呀的,弄得他抬不起头来——他哪有功夫抬头呢?大家喜欢美林的方式,也都在辛苦美林。
两位新疆朋友一边让美林签名画画,一边快活地讲新疆话。美林不懂新疆话,只感觉好像有人在卖羊肉串。这么一感觉,他签名时把“美林”的“美”字写成了“羊”,又把“2006”写成了一串羊肉串。
终于可以抬起头来了,美林眯着累得无神的大眼睛笑,说:我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不一定能胜,但是很勇敢。
有一个词,其实是不宜常用不宜滥用的:“奉献”。美林是整个儿把自己奉献了,而且很勇敢。我知道前不久他妻子又两次买了800套衣服和600套衣服,寄给他们创办的希望小学的孩子们。美林说:“我的作品全部捐献给国家,我的钱全部捐献给贫困地区的孩子,等我死了是个零!不过死前我要讲3个笑话。”
美林的右手因为不停地给人签字、画狗,肿起了一个大疙瘩。那里,“文革”时期他给人挑断了手筋。现在肿痛得他夜夜睡不好。他远远向我走来,给我看那肿得高高的硬块,我周围的委员们都叫起来了:太可怜了!而美林那神情,叫我想起马克·吐温笔下的《汤姆·莎耶历险记》。小学生汤姆有一个手指头受了伤,用纱布包扎后给小朋友们看。美林举着肿得绷硬的手向我走来,那神情,就像小学生汤姆那样一脸童稚,又叫人心疼得不行!
如果,评选最受喜爱的政协委员,一定是美林。因为,美林就是一个给每一个人,给这个世界带来快乐的孩童,一如他创作的奥运会吉祥物福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