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人住在雄镇楼,而我们一家三口住在杭州城西,所以每次总要去古荡转152路电车。坐进那长长的车厢里,优哉游哉地穿过整座城市去看望独居的丈人,这几乎成了我们周末的一种生活习惯。
可是忽然有一天,这种习惯被改变了,因为报纸上说152路电车要停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新更豪华的K92路大巴。闻此消息,女儿竟高兴得拍起手来,因为每次坐152路电车,她都会被颠簸得恶心呕吐,所以早就厌倦这趟“老爷车”。可是女儿哪里知道,她老爸此时的心境却是这般怅然若失。因为电车于我,早已在悄悄流逝的岁月中不知不觉地积淀了太多的情感。
依然清晰地记得,去望江门外看火车曾是我儿时一种乐此不疲的娱乐。那时候我家住在城隍山脚下,一得空闲,我就会跟在哥哥后面,沿着望江门直街一直走到江城路外,我们充满期盼地等候在铁轨旁,为的就是看那一列列火车带着令人兴奋的“轰隆”声从面前呼啸而过。
记不清是从哪一天起,这种经典的“娱乐项目”被彻底颠覆了,因为我们在赶去看火车的路上,忽然发现了一种更加能够引起我们兴趣的汽车:当我第一次在江城路上看到这种长着一对“辫子”的电车神气地从远处驶来,那种突如其来的惊喜,丝毫不亚于如今的孩子看到一只活生生的恐龙向自己奔来。
那时候的火车虽然曾引起我们浓厚的兴趣,但和我们之间毕竟还是有距离的。但是电车的出现则完全不同,它离我们是那么的近,近得触手可摸,近得叫人浮想联翩。当哥哥告诉我,只要花两分钱就可以坐一趟电车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这种长着“辫子”的汽车给深深地迷上了。
很多天后,哥哥神秘地跟我说:“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于是我们在狭窄的街道上飞奔起来,当我们穿出小巷来到江城路上,我忽然明白过来,哥哥是要带我去坐电车了!
在抚宁巷车站,已经有人排起了小小的队伍,哥哥拉着我的手,大模大样地排在了后面。“哥哥,两个人坐车要四分钱呢,是不是?”我压抑着兴奋的心情,有些紧张地问道。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四分钱都能买好几块糖了,实在不是个小数目了。“没问题,我有钱的。”哥哥拍拍口袋,很得意,又很神气地说。
那是一个初秋的下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而我的心情则比当时的阳光更加明媚。紧紧拽着哥哥的衣角,我登上神往了好久的电车。
车厢里人挺多,有点拥挤,可是我却特别喜欢那种挤挤的感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赶来这里聚会似的,有一种美美的踏实感。汽车开动起来后,整节车厢里的人都有节奏地摇晃起来,仿佛在舞蹈一般,便更加像一个热闹的聚会了。
坐在窗口的一位阿姨透过人缝在向我招手:“男伢儿,过来,到这里来坐。”“谢谢阿姨,我站着好了,没事的!”我大声地回答着,心情格外的爽朗。其实我哪里舍得坐下来,我要把整个车厢前前后后都看个遍才过瘾呢!于是我在人群中穿行起来,从车头挤到车尾,又从车尾挤到车头。就在我乐此不疲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喝斥:“小伢儿挤来挤去做啥?给我安安耽耽地站着,不要皮了!”吓得我赶紧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只有朝哥哥吐舌头的份儿了。
第一次坐电车的经历是这么的记忆犹深,虽然因为自己的调皮挨了骂,但从此还是止不住地喜欢上了坐电车的感觉。喜欢站在路边排队等候电车的到来,喜欢在那特别宽敞的车厢里自由走动,喜欢随着那嗡嗡的电流声摇摇晃晃地前行…… 我特别喜欢两节车厢相连的那个位置,站在那个铸铁的圆盘上,当电车转弯的时候,圆盘便会在脚下移动起来,那是坐其他车子都没有的一种特殊体验。除了脚下的圆盘,还有那个折折叠叠的风箱式车棚也极有意思,每次站在那个地方,我就会幻想自己钻进了一架巨大的手风琴之中。
转眼二三十年过去了,电车早已不知不觉地融入了我的生活。可是有一天,152路电车忽然之间就和我们告别了,那一刻,就像失去了一位老朋友一样,昔日的种种温馨细节在刹那间变得格外的清晰起来。